温喜兰正拉着于翔潜在一旁盘算怎么上前搭话,就见那位中年大叔转身去翻车上摊开的那刀宣纸,一边翻一边认真的审视查看,薄如蝉翼的宣纸就像柔顺的纱绸,在他手里分外服帖听话。
看见这一幕,温喜兰的眼睛一亮,而后大大方方的走过去。
“大叔,您做过剪纸师傅吧?”
中年男人一下从宣纸中抬起头来,打量过温喜兰之后,冷淡的问:“你是哪个厂的工人?”
他说完脸色忽而又一沉:“听你的口音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他肯开口接话,温喜兰的心放下不少。
其实这一句搭讪她也是在赌运气,跟手艺人谈买卖,先从手艺搭话,更容易赢得对方的好感。
说起宣纸的工艺,其实温喜兰了解的也并不多。好在以前学习装裱的时候,父亲温贤跟她提过一段话。
他说装裱手艺不仅要学会裱,还要会检查,一幅画装裱完成后,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要能检查出来,并准确知道出现在哪一个步骤,这个能力在书画揭裱和古董画修复上尤为重要,能提前预见问题,才能避免制造更多的问题。
当时父亲给她举了一个宣纸工艺的例子,他说有句话叫‘剪纸的先生捞纸的匠’。
剪纸有两层意思,一作剪裁,就是把合格的宣纸用大剪刀裁成特定的尺寸,所以宣纸的计量单位是‘刀’。
另一层含义就是检验了,剪纸师傅要凭借过硬的经验,在雪白耀眼的宣纸里迅速找到破洞、细小的杂质、缺口,同时还能锁定问题出现在哪个阶段,以便在工艺上做进一步的调整。
剪纸是宣纸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工人没有丰富、老练的经验积累,是不可能胜任这个位置的。
温喜兰方才看他翻纸时的动作和神态,猜测他很可能是一位熟练的剪纸师傅,这才赌了一把。
看眼下的情况,她应该是赌对了。
“大叔,我倒是挺想学学宣纸的制作工艺的,可惜家里那边没有咱景县这么好的条件,我们家那边不产青檀,也没有上好的沙田草,造不出您手里这么好的宣纸。”温喜兰一脸真诚的道。
“哦?听你话里的意思,也是很了解宣纸工艺的,你是做什么的?”大叔再开口时,脸色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冷了。
“我家是做书画装裱的。”温喜兰开朗的笑笑。
“书画装裱,”大叔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书画装裱跟文房四宝也算是近亲,你到景县干嘛来了?”
听他问及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提起文房四宝,温喜兰忙把于翔潜拉过来,甜甜的说:“大叔,其实他是个画家,我是陪着他来挑宣纸的。”
中年男人抬起头仰视一眼于翔潜,之前那种冷淡的表情再次浮现在脸上,摇摇头:“他?会画画?你若说他是哪个电视里的奶油小生,我可能会更相信些。”
“大叔,咱也不能以貌取人不是?”温喜兰指指货车:“您要是不相信,可以让他在这儿露一手。我看那您车里笔墨纸砚都是全的,他这次挑宣纸是为参加画展做准备的,对宣纸的要求可高着呢,一般品质的还不一定能入他的眼。”
温喜兰适时的抛出激将法,她知道手艺人最不愿意听见人家说自己的东西不好。
“试试就试试,不过你可别想蒙我,虽然我是个手艺人,但能在这个行当里干上半辈子,对书画多少都能懂一些!”
大叔说着抽出一张四尺的生宣,又把笔墨拿过来,旁边看热闹的人听说有人要现场画画,忙去旁边的店铺里借来一小盆清水。
宣纸被大叔折成了三开,直接铺在卡车车头相对平整的地方,他回头看向于翔潜,道:“没有毛毡,后面垫了两层宣纸,你凑合着试试。”
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于翔潜,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温喜兰,又看看熙熙攘攘瞧热闹的人,竟然紧张的吞了两下口水。
“要是不会画,就别浪费我的宣纸。”中年大叔的脸色又拉下来。
于翔潜没吭声,眼睛里面透出几分深沉,随即伸手接过毛笔,对着那张四尺三开的宣纸思考片刻,抬手画了一幅幽兰虫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这个人只要拿起毛笔,就像脱去凡胎一样,有让人忍不住赞叹的傲骨。
画完之后他略微思忖,把笔放回原处。
人群里不乏有懂画的,这里毕竟是被称为‘宣纸之乡’的景县。
“这兰草画的空灵飘逸,很有悠远的情思,倒有几分板桥先生的气韵!”
有人先拍手叫了好,接着人群中连连发出赞叹。
中年大叔对着画看了好大一会儿,脸上由原来的怀疑逐渐变成喜悦,最后甚至有点激动。
“为什么不落款呢?”大叔两眼放光的看向于翔潜。
“我只答应画画,可没说要落款。”于翔潜的犟劲儿上来了,径直把手插进兜里,一副‘你休想’的架势。
温喜兰见状,忙上前拉住中年大叔,好声好气儿的道:“大叔,他就是这个脾气。今天肯当众画这一幅,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您觉得他的画能入眼不?”
在一些必要的场合,画可以画,但款可不是能随便落的。
于翔潜这个倔脾气,跟眼前的老手艺人也有的一拼。
温喜兰本以为中年男人会翻脸,或者把他俩轰走,心下有点后悔方才一时冲动拉着于翔潜画这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