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中年大叔却突然爽朗的笑了,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幅画,指着于翔潜道:“这小伙子对我的脾气!书画家,手艺人,还能没点脾气?完全没脾气的人,画不出这笔好画!”
温喜兰先懵了一下随即心中大喜,开始暗暗合计怎样开口提生意的事儿,却见大叔利索的把货车车厢栏板合上,高声道:“走!小伙子,我带你去我们厂里挑宣纸,保准能找到让你满意的!”
他说完又看向温喜兰,“姑娘,驾驶室里还有个座位,你上去,这小伙子就委屈一下,坐车厢里凉快吧,咱们这就出发!”
眼前的情景,就像电视剧似的,变得飞快,温喜兰忙回过神,拉拉于翔潜。
“要不你坐驾驶室,我坐车厢里也行。”
“我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你照顾?”于翔潜骄傲的抬抬下巴,随即两手攀住车厢栏板,一个翻身就跳进了车厢里。
一路之上,中年大叔就像遇见很久没见面的老友一样,话赶话说个不停。
“这些年,文房四宝的生意不好做。”他稳稳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50 年扫盲运动,毛笔算是正式退出了主流书写舞台;56 年上山下乡;66 年破四旧、文化大革命…我们景县的宣纸厂倒了一批又一批,能撑到现在的那都是顶执着的人,谁知道这几年油画又占去了大部分书画市场。”
他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温喜兰默默瞧了一眼,这个老手艺人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
“笔墨纸砚是相辅相成的四件宝贝,毛笔退出舞台,那宣纸砚台还能用来干什么?尤其是宣纸,一张纸造出来得采、蒸、择、碓、洗、捞、晒、剪,风吹雨打千锤百炼,日月光华,水火相济才能造出我们的宣纸,不知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
“社会要进步,这个我们也理解,没有哪个买卖是能永远常青的,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咱也舍不得就这么丢了。”说到这里,他几近哽咽。
温喜兰对此也是深有感触,她虽然年轻,可也是个手艺人,对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着同样深刻的情感。
汽车在一处厂区停下,中年大叔热情的招呼温喜兰和于翔潜下车,一进大门就有小青年满面笑容的打招呼。
“胡师傅回来了?”
胡师傅把车和货交给了一个年轻人,然后带着温喜兰和于翔潜先去工作车间看了一圈。
他着重介绍了一下‘捞纸’和剪纸环节。
捞纸车间里,几十个壮小伙子赤膊抬着一个巨大的竹担架,担架上铺了细竹帘,小伙子们大声喊着号子,将下面池子里的纸浆捞上来,一遍一遍的重复,看得人热血沸腾。
而剪纸车间里相对安静,剪纸师傅们的动作也优雅闲适,翻纸检查的动作倒有几分像讲台上的教书先生。
“这一剪刀正好裁一百张纸,所以一刀纸是一百张。”胡师傅耐心的介绍着。
看过车间之后,胡师傅直接把两人带去了仓库,阴凉的库房里整齐的码着宣纸。
“这是上个月刚剪好的,至少要等个半年去去纸的火气,才能进入市场…”。胡师傅如数家珍般介绍着宣纸。
“小伙子,”他招呼于翔潜:“这边的,都是沉了 3 年以上的檀皮宣,肯定有适合你的!”
于翔潜按他指的方向过去看纸,温喜兰见时机成熟了,忙一脸真诚的道:“大叔,其实我们这一次是想进一批宣纸的,”她指指于翔潜:“他不光是个画家,家里还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刚才在外边街上,我们没敢说,怕您见着做文房四宝生意的人生气。”
胡师傅听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难怪你们对宣纸这么熟悉,”他说完突然沉下脸严肃的看向温喜兰,“大叔我看起来像是个会随便对别人发脾气的人吗?”
温喜兰被问的心里直发怵,方才在街上,也不知道是谁拉着脸吓得旁人不敢吭声。但表面上她依旧赶着说好话:“哪能啊,大叔一看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
等于翔潜把控过宣纸的质量关,温喜兰才开始跟胡师傅谈价钱,最后胡师傅给了个相当优惠的价格。
温喜兰和于翔潜一起把需要的宣纸类型抄了单子交给胡师傅,又去财务上付了一千块定金,留下收货的具体地址和联系电话。
订好的宣纸会跟着厂里的运输车,一路北上送到祥宝斋。
厂里有自己的运输链,而且大厂的宣纸产量、质量、信誉都相对稳定,不至于一经风浪就倒闭了,这也是温喜兰和于翔潜决定选这个厂家的原因。
一切谈妥之后,两人准备离开,胡师傅跟着送出来老远,还给他们介绍了几家砚台、墨的厂家,说等订好了,可以跟着宣纸一起送过去。
聊到最后,胡师傅又给他们推荐了县城里几家安全实惠的旅馆。
走出来老远,于翔潜突然问温喜兰。
“为什么不干脆向胡师傅打听一下西画画材的批发市场?”
温喜兰白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这位胡师傅的脾气跟你一样犟,都是一句话说不好就轰人的类型?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
于翔潜撇撇嘴:“我的脾气哪有他那么轴?”
温喜兰懒得跟他争辩,过了一会儿又笑嘻嘻的道:“不过西画画材市场的位置,我刚才偷偷问了会计大姐,你跟着我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