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月楼
京都永安,天子脚下,车流络绎不绝,人群摩肩接踵,新奇物件琳琅满目。
但慕容昳却不能闲逛,戴了笠帽还围了面纱,原因无他,他那张脸过于招摇,他之前大摇大摆上过街,结果被一众姑娘爷们堵得水泄不通,整条街都不得安生,惊动了城中守卫,太子亲自拎他去令贵妃跟前挨训。
一回生二回熟还是低调行事的好。
慕容昳拉着凌霄绕了小路,进了绮霞院暗门。
绮霞院,雅名,至于做的事就并不清隽端正了,这永安御道西行百余步可是声名远扬寻欢作乐的风月所。
慕容昳百无聊赖趴在栏杆上看底下的众生百态,紧挨的玲珑桌子摆着几碟时令鲜果瓜子花生,远处悠扬的乐曲丝丝入耳。
他也是个奇人,来秦楼楚馆听曲品茗。
“殿下何不去茶楼听书?”
“我去过啊,”慕容昳嗑了一口瓜子,漫不经心调笑道,“那些个说书先生能说什么,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亦或是达官显贵的风流韵事,哦,再不济还有皇室宗亲的宫闱密闻,初听还挺新鲜,听多了也就没趣了,左右不过是些痴男怨女,一个个讲的有鼻子有眼,听的人也信以为真津津乐道,真假如何倒不重要了,还是少听为妙。”
只是理由冠冕堂皇,故事说的引人入胜的时候,他可比谁都聚睛会神,这要是慕容羲在他旁边指定得敲他脑瓜,慕容羲可不止一次在茶楼那逮过他了。
不过说话的对象是凌霄,他扯谎信手拈来,凌霄又不会拆穿他。
“我托你买的话本买到了吗?”没正经两句原形毕露,慕容昳搁下手中瓜子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他不便溜出来太久,不然还是有被抓的风险,小心为上。
凌霄闻言从怀里掏出几本包了四书五经书皮的话本递给慕容昳,“殿下,你要的东西。”
慕容昳接过,眉头微微起皱,“不对啊,我订的话本没有叮嘱店家包书皮,你哪来的?”
“抢的,但给钱了。”
啊?每个字慕容昳都清楚,连在一起却成了有字的天书。
眉心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慕容昳有种不好的猜测,“你能复述一下你买话本的过程吗?”
原来凌霄对着慕容昳的地图,凌空踏着瓦片找到一处饭馆,迈进饭馆掌柜摆下算盘迎上来,笑问凌霄:“这位贵客打尖还是住店啊?”
凌霄摸出信物,慕容昳看完的旧话本,“要这个。”
掌柜恍然大悟,“您跟我来。”
但凡凌霄多个心眼翻一页就知道慕容昳平日看的内容有多虎狼,这种文书算是禁文上不了台面,可架不住多的是人年轻气盛精力充沛好一口鱼水之欢。
一间小阁,掌柜掀了柜子上头蒙的布,拾了几本现下新的话本的续文交给凌霄,“您要的东西。”
凌霄瞥到一边的四书五经,“那是什么?”
“哦,那些是额外裹了书封的,不仅用的是洛阳纸还是经手笔录……”
“所以那种更好?”凌霄直接打断掌柜滔滔不绝的讲解。
“当然了。”掌柜一脸骄傲。
“要那个。”
掌柜惊诧,“使不得啊客人,这位贵客订的向来都是这种话本,我们得按规矩办事。”
凌霄一根筋,听不进掌柜的劝阻,捡起四书五经多掷下一两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只是想这是很好很好的东西给慕容昳最好了。
听完之后慕容昳会心一笑,其实他不是缺钱买不了纸质上佳的话文,只是他并非惜书之人,怕被发现藏起来到处乱塞,一着急撕了那破了皮也好买新的,洛阳纸裁的禁书损坏了他多少还是有点心疼。
不过这是凌霄的心意,还是小心收着吧,紧紧抱在怀里,抚了一下书脊。
“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长街斜日,余晖洒了一路,人迹稀少,商贩慢慢整理物品,几个留恋闺阁外的自由的女子拣选别致的发簪,聊着今儿听闻的趣事。
“听说了吗?这宝月阁对面新建了攀月楼,还来了一位艳冠永安的花魅,名唤白牡丹。”
“对对对,弱柳扶风,翘袖折腰,一舞动天下,能亲眼瞧瞧就好了。”末了补了一句,“大家都说比宫里的七皇子还好看。”
“别想了,我们哪有机会。”
慕容昳隔的远,听不真切,捕捉到零碎的支言片语。
花魁?此等新鲜事他岂有不去的道理,他倒要一睹这花魁的尊容是否真的艳压群芳,他走小路避开了大道竟差点错过了。
他拉住走在他前边的凌霄,“等等凌霄,现在我还不想回去。”
凌霄不解,盯着巧笑倩兮的慕容昳,“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慕容昳对着凌霄眨了一下眼,“走,去瞧瞧这名遍京城的白牡丹。”
凌霄纹丝不动。
见他垂眸耷脸的,慕容昳伸手摸上他的脸,关切问道:“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吓得凌霄后退好几步,拉开和慕容昳的距离,“殿下,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宫的好。”
“我都是偷溜出去的了,便是晚些又有何妨,况且不是有你在嘛。”慕容昳拉着凌霄直奔攀月楼,“别废话了,晚了就见不到白牡丹了。”
拗不过慕容昳,凌霄只得上了慕容昳这条贼船。
比起别处,攀月楼门口可谓万人空巷,连曾经辉煌一时的宝月阁也逊色三分。
慕容昳常去的绮霞院也隶属宝月阁,不过较为偏僻又不好找,他便将此处做了外出的落脚点。
他还未走近,门外揽客的老鸨就迎了上来,招呼慕容昳进去,“哎呦,公子这边走这边走,我立马让楼里的姑娘来伺候你。”
这些人都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专会见人下菜碟,瞧一眼慕容昳的穿衣打扮就知道他非富即贵,可貌似有点热情过头了。
老鸨还没碰到慕容昳的衣角就被凌霄拦下,“不准对我家公子无礼。”
在不知情的人面前称呼慕容昳为公子,慕容昳教他的,而且慕容昳在外化名为周亦。
“退下,收好你的刀,别伤着人了。”
“是我鲁莽了。”凌霄退至慕容昳身后。
“手底下人不懂事,冒犯妈妈了,望妈妈恕罪。”慕容昳躬身做揖。
一副彬彬有礼佳公子的作派,往这消遣的多的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大爷,似这般温良谦恭的君子真真是可遇不可求,老鸨更来劲了,“公子,我这就让楼里的头牌来给您唱曲陪您喝酒好共度一夜春宵。”
老鸨火急火燎带慕容昳去了二楼的雅间。
凌霄抬脚欲追却被一众涂脂抹粉酥胸半漏的姑娘们挽了胳膊,浓重的香粉味呛得他鼻子难受,打又打不的,跑又跑不掉,左右为难。
雅间里,一帘纱幕隔了前后,慕容昳斟了杯热茶,茶香漫空,他不着急喝,静待老鸨口中的精彩粉墨登场。
铮——铮——
筝鸣破静,荡远回深,大珠小珠落玉盘,凄凄哀思,如泣如诉。
叮——
慕容昳勾了一眼帘幕内的人,缓缓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兮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你弹的是《凤求凰》的后半曲。”
“公子好耳力。”
“可惜,这曲《凤求凰》奏及相思便错了音。”慕容昳掀开那朦胧的轻纱,停在古筝前,手指挑了一下琴弦,拨响了那个相思该落处的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