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
承元341年,天下太平,距离承元乱灾还有两年。
旧枝抽新,花绽红蕊,一场春雨路过,寒气消弭,人间好时节。
在宫中闭门许久的令贵妃魏姝趁着日照正盛踏上石铺小径一览这无边舒情景光,御花园栽植了来自五洲四海的名贵花种,砌了假山引了流水造景,别有一番趣味。
眼瞧着一株退红芍药开得娇而不妖煞是惹人喜爱,令贵妃快走几步上前手还未触及芍药,花瓣便如遭了狂风骤雨纷纷扬扬落下。
定睛一看,又是她那个顽劣的儿子换着法子戏弄她。
从花灌丛中冒出来的正是当今圣上膝下最爱宠的七皇子,慕容昳。
日占正中,阳光明媚,过耳的清风轻轻抚起发丝,这位传闻中受尽天家荣宠的慕容昳扶着鬓边的芍药粲然一笑。
慕容昳跨出花丛,站到令贵妃面前,“母妃,你是不是又被我吓到了?”
涂着藕粉丹寇的手指戳了戳慕容昳的额心,笑骂:“你个不着调的,都十八了,还学小时候没规矩,光长个子和年纪了。”
她叹了口气。
反观慕容昳背着手不以为意,“母妃我这样肆意潇洒一生有什么不好,反正有你们在。”挽上魏姝的胳膊笑意盈盈。
“真是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你与太子亲近怎么就不能学学太子端庄雅正德才兼备,你但凡有……”
“好了母妃我知道了,”慕容昳掐了令贵妃的话头,“我就不打扰你赏花的雅兴了,这就去找太子哥哥。”
言罢这家伙脚下生风,一溜烟没了人影。
慕容昳左顾右盼一蹦一跳进了皇后居住的承乾宫。
而皇后是早约了他母妃一同前去赏春,他还特地绕路避开了皇后的步撵,至于所来此地见的自然另有其人。
长廊尽头,一处凉亭矗立,一旁参天的树筛下缕缕金丝,影影绰绰拓印在青砖红柱,若无人伫立也只不过树归树光是光,了无生趣,可这翩翩公子往那一站,便多了几分幽静深远。
而那芝兰玉树的贵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陛下亲自赐封的太子,慕容羲。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太子哥哥!”慕容昳远远朝慕容羲跑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慕容羲牢牢圈住怀中人,低声浅笑,“昳儿,怎么到这来了?”
慕容昳仰起头,“来找你。”
像是满意慕容昳的回答,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可若不是早料到会如此又怎会提前撤走周围的宫人侍卫,分明是守株待兔还明知故问。
“宫里备下了牛乳酥酪,要尝尝吗?”
一听到有好吃的,慕容昳两眼发光,连声应好。
舀了一口冰凉的酥酪放进嘴里,慕容昳吃的不亦乐乎,小孩子吃东西总是忘乎所以,时不时就吃漏,残渣粘得到处都是。
慕容羲望了一眼慕容昳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忍俊不禁,提醒了一句:“昳儿,你的脸,擦擦吧。”
未等他摸出锦帕,慕容昳一拉袖子一把抹干净了,“没事,太子哥哥,我自己来。”
慕容羲眼神一暗,扬起一个浅笑,“这锦帕还能用上,你不妨收着。”
“还是不了太子哥哥,”慕容昳目不斜视自顾自说道,“太子哥哥的手帕用的是品阶一等的香云纱,这种纱料供给东宫,我只是皇子,若是用了就是僭越,藐视东宫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直言不讳只适用于亲近之人,可素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也罢,不急于这一时。”慕容羲暗道。
敛好眸中多余的不满,神色依旧春风拂面,“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过另一个的东西昳儿总得收下了,总不好拂了本宫两次心意吧。”
手指一捻打了个响指,一剪黑影从天而降。
慕容昳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环视了一遍凉亭,估摸着这人是藏在了树枝上,可这树枝并不粗壮,想来轻功一绝。
“这是?太子哥哥何意?”
“送你的侍卫,可随行护你的周全,这样令贵妃也能安心不少。”
“恭敬不如从命,这份厚礼我便笑纳了,多谢太子哥哥。”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太子哥哥我吃好了,得去一趟长春宫,母妃那留着我的衣服,我去换下身上的脏衣服,先行告退。”
“你,跟上来。”朝地上的黑影命令,迈出几步,停下步子转身笑靥如花,“太子哥哥,有空我去东宫找你玩。”
目送慕容昳走远直至身影消失,慕容羲垂下眼眸摩娑着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
到了舞象之年的皇子早该出宫立府,只是令贵妃膝下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有个七皇子,舍不得母子分离,皇上特批恩准七皇子慕容昳弱冠之年再离宫。
轻车熟路走到长春宫,宫内剩几名洒扫宫女,慕容昳径直去了他居住的偏殿。
不一会儿,宫女捧来衣服。
“放下吧。”
“喏。”宫女默默退出殿内关上门。
“那个谁。”慕容昳招招手,黑影却抱着长剑不为所动。
这人是在甩脸色给他看吗?慕容昳有些恼,“愣着干嘛,过来。”
黑影走了几步,离慕容昳近了些,然后没了动作。
这人怕不是傻的吧,慕容昳失笑道:“你还真是块木头,我是让你伺候我更衣。”
“殿下,”黑影二话不说单膝跪地,“属下是来保护您的安危的。”
慕容昳奇怪他的举动,更坚信他是块不知变通还听不懂人话的木头,“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赶紧给我更衣,还是说你想违抗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
宽衣解带,锦绣堆里千娇百宠长大的七皇子慕容昳肤若凝脂,窗外日头斜照像给这冰肌玉骨抹了层金粉,看得人呼吸都有些乱。
倒不是慕容昳存心为难,现在长春宫又没个小太监在,总不能使唤个姑娘来给他换衣吧。
但是这人笨手笨脚的,连个衣带都绑不牢,反反复复拆掉再扎上,指腹上的茧子碰到皮肤痒得不行,受人侍奉他反而遭罪。
眼前人比他高了半个头,慕容昳平视过去只能看见一点下巴和脖子,衣领处隐隐约约有团青色的影子,慕容昳伸出手去扒衣领想一探究竟。
对方察觉他的意图,条件反射一把捏住了慕容昳的手腕,力道之大,慕容昳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碎了。
“疼疼疼,松开!”
“属下失礼,请殿下责罚。”捂着脖子又麻溜地跪下了。
“……”慕容昳揉着手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的腰带还挎着呢,还不快点给我系好。”
“你叫什么名字?”他低头整理腰带,慕容昳盯着他的鼻尖问他。
“属下只是一柄快刀,生前死后何足挂齿。”
“这叫什么话,我可不爱听,你又不是器物,何必如此,没名字我给你取一个不就好了。”
慕容昳眼珠转了转,想起爬假山时看到的藤萝花,“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虽是写梧桐的但其中有两个字做名也合适,凌霄。它的藤叶善攀高,那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高枝了,好生记牢了。”
腰上一紧,慕容昳拍了拍凌霄,“凌霄你要勒死我啊。”
“殿下莫怪,属下一时恍神。”
折腾许久,慕容昳终于踏出这长春宫的门了。
高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