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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更衣

正午日头正盛,强光直照在碧瓦朱甍上,宫宇宝顶直通云霄,萦绕一层光彩夺目的辉光,巍峨五道城门坐北朝南,庄严矗立于日光中,门上猛兽怒目,露齿衔环,栩栩如生到仿佛眨眼间便从门上跃下。

车毂转动声停在门下,贺兰香经丫鬟搀扶下车,隔着帷帽垂下的薄纱,看到宫门的那刻,她竟想到王维那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怪不得自古以来,英雄草莽都要为一张刻了龙的椅子争个你死我活,贺兰香能感觉到,这个地方,确实有它的魔力所在。

只不过,不知是否因建朝太久,连带皇城也成了饱经风霜的老人,贺兰香总觉得,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城楼上空,环绕了一团沉沉暮气,太阳晒不化,风吹不散,迟早要落下来,将这皇城笼罩。

“大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奴婢拜见谢大将军!”

一名身着茶驼色圆领袍,头戴僕头的中年宦官,经宫人簇拥,小跑而来,对着谢折便深鞠一礼。

贺兰香被动静所惊,长睫轻轻抖动了一下,转过脸,目光落到那人身上。

这还是她头次见到传说中的阉人,不由多打量了两眼,只觉得对方的身形比寻常男子略臃肿些,其余除了面上无须,嗓音稍微阴柔,倒也看不出别的。

若非要说不一样的地方,便是这宦官对谢折的态度,简直殷勤到近乎小心。

贺兰香无端回想到宣平侯府血海一般的场面,打了个寒颤,心道谁敢对他不小心。

这个恶煞。

谢折浑然不知贺兰香对自己的腹诽,将佩刀解下扔给下属,余光留意到她的颤意,问宦官:“可备软轿?”

宦官忙点头称有,唤人抬来。

谢折不坐,指给了贺兰香。

贺兰香上轿,随谢折一并入了臣子出入的东侧宫门。

在轿中坐了有近半个时辰,轿子停下,改为步行,由宫人引领,步入帝王所居的太极宫。

太极宫雄伟壮阔,斗拱交错,望之引人生畏,人朝宫殿走去,便如一粒砂砾,朝拜一座高大的山峦。

贺兰香步伐平稳,容颜隐于薄纱之后,留意到谢折投在她身上的眼神,她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他,压下声音道:“看我做什么。”

宫规森严,两个丫鬟都被拦在了外面,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靠近谢折,贺兰香竟下意识觉得安全。

谢折看着她罩衫的颜色,道:“陛下不喜素白。”

贺兰香惊了下神,有些焦急,“你不早说?”

她下马前特地换的牙白色云纹罩衫,不仅胭脂揉淡了,满头簪子都拔下去好几根,就是为了维持可怜寡妇孤苦无依的感觉。

结果现在告诉她,新帝不喜欢白色?

真难为新帝在大雪茫茫的辽北过那么些年。

来不及继续抱怨,贺兰香动手翻了下衣袖里面,发现这件罩衫外是牙白,内里却有层烟霞色的罗绫内衬,只需反穿,便能将白色压到下面。

她攥了攥手,忽然出声,问宦官可否为她找间空房,她的头发乱了,想要梳理一二。

宦官为难道:“陛下已等待将军多时,若因此耽误时辰,恐致龙颜不悦,奴婢瞧夫人髻发整齐,想来不必梳理,还是面圣要紧。”

贺兰香暗骂一声死脑筋,面上柔声应下。

就在宦官专心引路,途经回廊拐角之时,贺兰香趁没有宫人回头,猛地抓住谢折的手臂,生生将他拽回了原地。之后她又松手改为揪住其衣襟,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身前,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低声呵斥:“挡住我!”

谢折看出她想要干嘛,浓眉皱起,眼中闪过丝不耐,“没人会无聊到为难一个寡妇。”还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寡妇。

“可寡妇自己得惜命。”

贺兰香不由分说,抬手便将罩衫脱下,雪白软腻的肩头顿时裸-露在外,幽香萦绕。

谢折呼吸凝滞,根本没想到她会大胆到当他的面更衣,满头发丝似在此刻炸了下子,想不配合都不行,别开脸便展开臂膀,将她护在了廊墙与胸膛之间。

有宫人经过,诧异地望去一眼,被谢折拿眼一扫,吓得连忙快步跑开。

年轻的将军身躯太过高大伟岸,几乎没人注意,在他的身前,有位美娇娘在更换外衣。

夏日烈阳是种众生平等的煎熬,谢折不仅为贺兰香遮住了外人的眼光,还遮住了蚀骨烈焰,留他独自汗流浃背,浑身如被烈火焚烧。

“好了没有?”他催促,语气不善。

贺兰香半嗔半怨,宛若撒娇:“我才刚穿好一只袖子。”

谢折硬着头皮继续等,有那么一丝冲动,他想将贺兰香摁结实,由他使蛮力给她将衣服穿好。

片刻之后,慢条斯理的美人总算穿好了衣服,她慢悠悠弯下身子,从那强壮的臂弯下钻了出去,迎上正好焦急折返的宦官,轻声抱怨道:“公公走的好快,妾身与将军都跟不上了。”

宦官当真以为是自己走太快的原因,对二人好一番赔罪,临转身,眼神上下打量贺兰香一眼,狐疑挠头,“怪了,夫人来时是穿这个颜色的衫子么?”

贺兰香笑道:“公公在说什么,自然是啊,否则这光天化日之下,妾身还能将衣服换了不成?”

宦官点头称是,专心领路,不再多问。

谢折铁青着一张脸站在贺兰香身后,静静看着她演,不言不语。

太极宫共七十二殿,主殿长明殿,乃是帝王就寝及面见近臣之处,非诏擅闯者,诛三族。

殿门两侧,众多宫人站成一排,敛目低眉,伴随殿门大开,冷清的药气汹涌而出,汇聚成了一片阴翳的云,盘绕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空。

这应是贺兰香唯一不愿与谢折争个高下的时候,她老实跟在他身后,乖软宛若一只白兔,隔着帷帽薄纱望向殿中金龙缠柱,琉璃铺地的景象,瞬间感觉昔日侯府富贵难值一提,这才是真的泼天华丽,威严震人心魄,言语难喻。

“咳咳……”急促的咳嗽声自内殿鲛绡帐后传出。

一道虚弱的,质若山间清泉的年轻声音随之响起:“是朕的大将军回来了吗?”

面圣

宫女上前,将鲛绡帐分往两边,挂在墨玉镶金挂钩上。挂钩下,摆设两只鹤形御炉,仙鹤展翅跃跃欲飞,烟气自细长的鹤喙中袅袅而出,漂浮在年轻帝王的赭黄色袍衫上。

那是一张苍白到过分的脸。

单薄,瘦削,连带五官也成了模糊的存在,毫无血色的唇似与肤色持平,鼻梁骨高挺窄细,成了脆弱的白瓷,轻捏一下便能破碎似的,只有眉目泛着幽幽乌色莹光,彰示少有的生气。

贺兰香没想到新帝会是这个样子。

萧贵妃以雍容明艳著称,她以为,新帝起码子承母色,是个意气风发的儿郎,可眼前这人,除了空有一副少年皮囊,给人的感觉,已同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区别。

“咳咳……”

日头倾斜入殿,暑热炎炎,咳嗽声从内殿响到外殿,年轻帝王的身躯里像藏有一把破败的古琴,筋脉是琴弦,有只手掌一拨,所有筋脉都在振动齐鸣,随时有断裂的风险。

内侍匆忙跟上,往帝王身上披上件翠羽轻氅。

“臣谢折,见过陛下。”谢折拱手躬腰,欲行稽首大礼。

一双瘦若槁木的手托起他双臂。

“长源何必如此多礼,”夏侯瑞苍白的脸上流露些孩子气的笑意,明亮干净,“若非有你亲自领兵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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