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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谢折威严的眉宇间流露三分迟疑,稍作思忖后终是妥协,“那就明日启程。”

帐中静下,药酒的冰涩气随处蔓延。

严崖口吻随意:“经了昨日一夜,将军此时,似乎挺在意贺兰氏。”

谢折离榻披甲,想到贺兰香在他背上胡闹的样子,语气甚是薄冷无情,“刁钻蛮妇,无足挂齿。”

这时,只听叮咚一声脆响,有物自他袖中滑出,掉落在地。

是两只女子所戴的耳铛。

经了整夜的惊心动魄,贺兰香身心俱疲,闭上眼便足足歇了一天一夜,睁眼已是翌日大早。

梳妆时,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摸脸埋怨,“磋磨一夜而已,怎就憔悴了这般多,都不好看了。”

“哪里不好看了。”春燕往她髻上簪着钗环,真情实感道,“主子这叫浓淡相宜,可别不信,您现在这个样子,才是真的我见犹怜,招人心疼。”

细辛跟着附和。

贺兰香心情开怀不少,拿起最艳的一盒胭脂,先用指尖轻点,再在掌心慢慢捻化开,点在唇上笑道:“要什么人疼,我还是自己疼自己罢。”

帐外传来声音,崔懿来找她,很难为情地想请她帮一个忙。

主将负伤,做部下的心疼,整支队伍里,数她所乘马车布置最为舒适,不知他二人可否共行几里路程。

贺兰香自是一口答应,毕竟谢折救了她的命,伤也是因她而留,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转眼上路时辰至,谢折却依旧骑马领路,没有丝毫与她同乘一匹车马的架势,不管部下们怎么劝,浑然不动如山。

贺兰香在车中扬声,柔款款的腔调,十分善解人意:“诸公不必再劝,将军既不情愿,怎该强人所难。想来也是妾身我的过错,脂粉钗环,竟可怕过北地蛮子,教将军心惊胆颤,不敢往来。”

外面笑声如潮,又倏然静下。

弹指间,帘子被掀起,露出张英俊冷沉的容颜。

贺兰香云髻花颜,笑眼盈盈,手中荷包摇了摇,“将军,吃糖不吃?”

谢折脸更沉了,一言不发,迈入车厢坐下。

二人间的间隔,起码还能再坐两个人。

两个丫鬟早吓逃跑了,此刻不大一个车厢,因过于寂静,竟显出点空旷。

贺兰香并不急于打破这寂静,她嚼着糖,细细品味糖丝与舌尖纠缠相绕的味道,看着车窗外的秦岭山色。

吃完糖,口舌便发干。

贺兰香瞧向另一侧镂花小案上的青瓷茶壶,将身子挪过去了些,伸手去够,雪藕般的手臂横穿谢折身前。

谢折身体猛然后倾,眼眸垂视于她,警惕丛生。

贺兰香斟好茶水,收身坐回原处,笑道:“放心,我已经对你死了那条心了,有空勾引你,还不如欣赏外面的风景。”

她小口喝着茶水,专注浏览美景,十分闲适的姿态。

谢折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再看,你也认不全路,跑不了人。”

贺兰香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雪腻的后颈浮出晶莹细汗。

她没转头,依旧看着车窗外。

盛夏时节,南北山色俱是葱郁,唯一的区别,便是尘土颜色。

秦岭往南,尘土是无色的,秦岭往北,尘土是红色的,马车车毂碾过,漫天红尘滚滚。

“谢折,”她将茶盏放下,语气褪去那层矫揉媚色,“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说什么。”谢折道。

贺兰香转脸看他,脸侧的红宝石步摇轻轻摇曳,眼波异常清明。

“进了京城,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需要知道你的处境,你的对手,你能给我什么样的保护,以及——”

她眼中光芒骤然凝聚,针锋般锐利,“我还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京城

当今国号为周,国姓夏侯,太-祖皇帝出身显贵,得望族拥护,结束军阀纷争,一统中原,距今,已建朝三百余载。

周朝望族有七姓,谢、萧、王、崔、李、卢、郑,七姓彼此通婚,互相扶持制衡,三百年来,局面甚为稳定。

直到十三年前,宫外流传起一句童谣。

“龙沉深渊里,万物扶摇升,夏至芳菲尽,秋初萧声起。”

夏尽,萧起。

帝道流言惑众,不以为然,处死了几个散播流言的妖人,事态就此压下。

后来,短短半年间,萧氏一族因涉卖官贩爵草菅人命等几十条罪名,举族牵累,满朝打压。同时又因在当时萧氏一族之长,官至左仆射的萧业住处,搜出一袭龙袍,千余套重甲,由此坐实谋反罪名,罪无可赦。

百年望族,满门尊贵,一夕之间,沦为阶下亡囚。

萧业被斩首,长子萧怀义自戕于军前,次子萧怀礼被部下割头邀功,幺子萧怀信流放千里,死于路上,其余子女族人皆被屠戮。

连侍在帝侧专宠多年的萧贵妃,都被一条白绫赐死宫中,萧贵妃所生十三皇子,亦被帝以稿赏大军,鼓舞士气之名,送往了辽北军营。

辽北,紧靠着的便是长白山,长白山后便是茹毛饮血的异族蛮子。

那地方太冷太苦,民间几乎没有子弟自愿参军辽北军营,便从太-祖皇帝起,生出一条铁律,每逢招兵,皇族及七姓贵族,必出直血一子参军,以做民之表率,扬大周之威。

本意是好的。

只不过经年累月下来,辽北早从试炼场,变成了“弃子集中营”,能到那去的贵族子弟,都是默认被家族遗弃,可被随意践踏,欺辱。

他们的命运,便如被辽北风雪卷起的初生嫩草,绕来绕去,绕不过个死字。

可又有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被放逐等死的弃子们,会卷土重来,颠覆整个王朝的兴衰。

“主子,京城到了。”

一丝清明刺入沉浮的意识,美人懒懒扯开眼眸,舒展了下柔软的腰肢,倾身往车窗望去。

细辛会意,挑起帘子,明亮阳光顷刻照入车中。

临安的夏天从不会有这般灼目的光线,简直能称作咄咄逼人。

贺兰香眉头不适地蹙起,抬手揉了两下眼,待适应过来,继续往外望。

马车正在行驶桥面,视野里是一片清澈,护城河水湍湍流淌,脚下高桥正对城门,一条中轴贯彻里外,没有丝毫多余建设,整洁庄严,令人生畏。

路边,榆杨树高大葱郁,树冠遮天,但扎根在宽阔的道路上,竟也显得有些娇小。路上青砖绵延,行人不绝,骑牛骑驴的,推独轮车的,还有骑马配刀的,看那一身架势,大小是个重差。

不过,无论骑什么穿什么,长什么样,这里的每个人都神色匆匆,像怀揣什么心事。

贺兰香的视线从河水落到道路,从道路落到行人身上,又沿行人,一路往前,落到城门上。

城门巍峨至极,高宽是临安城门的三倍不止,门上灰石匾额正楷细刻三个大字——“明德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贺兰香低语念出,视线收回时,余光恰好对上门下一双锐利黑眸。

谢折在看她。

贺兰香熟悉这种眼神,每次他怀疑她要耍什么花招时,都会这样看她。

大庭广众,隔着人潮,贺兰香朱唇噙笑,朝谢折飞出一记媚眼。

冷硬古板的将军僵了神情,猛地便别开了脸。

“大郎看到什么了?”崔懿对他反应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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