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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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静秋对他这种过于明显的提醒方式十分无语,再三忍住了对后视镜翻白眼的冲动。杜聿明没有再说什么,他摘下军帽,倚靠着一侧车窗,疲惫地合上眼睛。
邱清泉的怒气化作炮火,在随后大半天时间里,两方对峙的阵地上,炮声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不过,他的脾气一贯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入夜以后,前方终于稍有进展,他估计这些消息至少能让杜聿明今晚愿意睡一觉了,又觉得白天那几句口不择言的话说得有些伤人,便特地坐车赶回了距离前线尚有十几公里的临时司令部,打算对两位无辜躺枪的当事人好好道个歉。
杜聿明却并不像个病人本应该做的那样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在作战室里,脚步辗转于地图和沙盘。邱清泉踏进院落,正逢阮静秋端着药碗由厨房过来,苦涩的气味随风直冲面门,熏得他五官扭曲、嘴角抽搐:“这什么东西?”
阮静秋说:“傅长官寄来的中药。”
邱清泉错会了她的意思,问:“哪个‘副长官’?”
阮静秋莫名其妙:“还有哪个傅长官?傅作义——从北平寄来的。医生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药方对症、药材上佳,可病人总想不起来喝药,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大略解释完毕,她望了望院内稍远处的作战室,无奈地补充:“都热第三回了,再热下去就真成浆糊了!”
“给我吧。”邱清泉接过药碗。
“两块硬骨头总算是啃下来了。”他首先将战报递给沙盘前的杜聿明,“接下来就是拼消耗,看谁耗得过谁。”
杜聿明读完战报,同步调整了沙盘上的敌我态势。黑漆漆的药碗旋即递到他面前,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又在邱清泉的注视之下无可奈何,只得愁眉苦脸地喝完了药。方才还一脸凶相的“肇事者”随即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果塞给他,杜聿明迷惑地剥开糖纸,问他:“哪儿来的?”依照他多年的了解,邱清泉可素来没有随身携带各式糖果的爱好。
邱清泉笑嘻嘻地:“小秋给的。我要给她说婆家,她不乐意,但给我预支了一点儿喜糖。”
杜聿明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逻辑?”但想想她在沈阳无端惹上的那场误会,对结婚成家心有余悸也属正常。他咀嚼着奶糖,含混不清地道:“她自己有主意,你我最好都不要插手。真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也等打完了仗再说。”
邱清泉听他说得很坦诚,又确实不像对她有什么想法,只好放弃继续试探的打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人愿意塞喜糖给我,不要白不要嘛。这不,它们现在就有用武之地了,能救一个成天喝药的人于水火。”
杜聿明轻轻地叹了口气。赶在邱清泉开口询问他的病情之前,他先一步改换了话题,说道:“我有一个打算,还没和参谋们讨论,先找你商量商量。”
邱清泉问:“什么打算?”
杜聿明凝视着沙盘道:“正面的突击已经进入了僵局。按照目前推进的速度,我们恐怕非但救不出黄百韬,还会面临长时间的牵制与大量的消耗,使自己陷于被动。想要打破僵局,就必须首先打破正面相持的态势。”
邱清泉心领神会:“正面难以突破,那就迂回包抄。你打算走哪条路线?”
杜聿明点一点沙盘:“东南方向,走潘塘镇。”
他们两人谈论军事部署是不需面面俱到的,话说到此处,邱清泉已然清楚如何调兵遣将。迂回包抄也是第二兵团一贯的强项,上回他在豫东战场将黄百韬救出生天,就是用了这个办法。他十分赞同杜聿明的这一提议,点头道:“我亲自去通知邱维达,让他率七十四军连夜出发。”
杜聿明说:“好。不过,恐怕不能瞒着刘老师,我这就动身回徐州。”
半个钟头以前的邱清泉假如听见他竟然愿意主动回徐州,大概会以为明天的太阳将要从西边出来;现在他却拦住了对方,提醒道:“这事要保密。徐州那边,刘总司令无非是要战场态势发生一些有利的转变,好让他能给南京老头子交差。明早他一觉睡醒,七十四军的战报恰好递到,看他还有什么可说。”
杜聿明沉吟片刻——他也清楚徐州剿总人员身份之复杂,早一时将计划汇报给刘峙,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增加情报泄露的风险;更不要说,以刘峙极为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他多半会第一时间向南京的蒋总统报告,到时又免不了平添变数。于是他微微点头:“我同意。”
但变数来得比他们预想中更快,七十四军在潘塘镇和华东野战军的某支纵队撞了个满怀。此时二兵团司令部已移至林佟山,这里几乎挨着前线,炮声清晰地传向电话另一端。
“见鬼,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隆隆的炮声中,邱清泉不得不拔高嗓门,对着话筒大喊,“现在是两支主力在交火,必须立刻调派空军火力支援,立刻!”
杜聿明此时已赶回了徐州,他手执听筒,皱眉向沙盘望去。他的脑中浮现出一种最具有说服力的可能:他的对手,陈毅和粟裕与他想到了一起。他们同时做出迂回包抄的部署,同时调派部队赶往潘塘镇,一个打算迂回碾庄,一个则要袭击徐州机场。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迫使主力部队离开徐东血肉模糊的战场,从而首先掌握主动。既然撞成了一团,迂回的条件已不复存在;但是,兵力调动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这或许能为受困的黄百韬创造突围的机会。
他问:“雨庵,和七十四军交上火的是哪支部队?他们有多少人?”
话筒中传来邱清泉断续的声音:“至少……一个纵队!他们……是苏北……”
电话此时中断了。刘峙在一旁听得真切,他不急着关注沙盘,也不在意邱清泉话语中的急迫,反而笑呵呵地道:“这邱疯子着急起来就像他养的那几只狗——要咬人呐!”
杜聿明无暇多费口舌去和他解释昨晚两人制定方案的原本意图和现如今的情况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异,他的目光停留在沙盘上。恢复通讯需要时间,但他至少可以从邱清泉的话中推断出,现在正与七十四军在潘塘镇交火的是苏北兵团的某支纵队。他们先前并没有出现在与邱、李兵团对峙的战场上,却和七十四军迎头相撞,这意味着共军的行军速度恐怕已快到超出了他们全部的预想。但这毫无疑问是极其冒险的,作为防守的一方,在正面阵地并不完全稳固的情况下抽调一支纵队直逼徐州,或许未必能真的吸引邱、李兵团回援,却极有可能面临前线兵力不足的窘境。他也承认这一策略非常机智和狡猾;假如不这么做,共军就会在徐东战场重演睢杞战役被包抄后路的结局。共产党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容许战役再次出现这样的结果。
刘峙看他沉思,自己率先起了话头:“再明显不过啦,他们的目的就是徐州。潘塘离徐州机场近在咫尺,要是机场失守,那还了得!什么也别说了,调集兵力支援潘塘,把那个纵队一口吃掉!”
双方的增援兵力于是源源不断地朝潘塘镇涌去,这里几乎一度成为双方决战的战场。邱清泉由林佟山回到潘塘镇亲自督战,杜聿明亦等待着时机。在他确信共军派来的增援已超过了他们兵力调配的负荷,碾庄的包围圈正前所未有地脆弱,并决定发电报建议黄百韬择机突围时,邱清泉的电话再一次打来了徐州:对手从潘塘镇撤退了。
“我们是否追击?”他在电话中向杜聿明请示道。
当然可以追击——相比对方的根据地,潘塘镇距徐州简直只有毫厘,他们有充足的底气追击。但是,对方的撤退不是溃败;比起耗费更多时间与人力物力追击敌军主力,他们还有解救黄百韬这样一个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