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摸索
看出来,他用沙粒画出了大致边境线和三座城池的位置形状,就沙盘而言细致入微。
龙阳十四年秋,卫王钟离千秋等主战派,难得在丰国占据一次上风,出兵夺回了被北狄占据多年的小城绿泉。楚狂真同样奉楚定天之命,蹲守小城春华街五座青楼一个月,任务是随机营救三十人。
北狄骑兵在此布防,大有需求,人口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春华街什么国家的娼妓都有,也有相当多混血。
丰国人攻占此城,春华街闭门一天后照常开放。卫王管束下军纪严格,官军既然不能劫掠,自然也大有需求。至于刚奋战多日夺回故土死了一堆袍泽的底层士兵,见到北狄娼妓或混血娼妓或丰国娼妓,钱多半不付,下手是否有轻重,天晓得。
或许,楚狂真也晓得。
如楚定天所料,仅仅21天,迫于当年财政、粮草转运、南北党争等压力,以及更重要的边城明辉需要支援,卫王不得不撤军。他确有仁心,生怕重新夺回此城的北狄人大肆报复,多停留了两个时辰护送愿意离开的民众撤离。
但这点时间只够小部分有条件的离开,北狄人未到,绿泉事实上陷入了无政府的混乱状态,有门路的都在想办法自行逃走或藏好,没门路的烧杀抢劫死前过一把瘾。14岁的楚狂真选在此夜,无声无息杀死了五座青楼所有管事老鸨打手和拦路者。
还活着的娼妓约有330人,只能选30人,只准备了相应数量的车马。
崔绿萝当时15岁,不红,什么名头都不显。
祝梵音指着沙盘,简单两三句介绍到此处,说:“当时负责后勤的是我。喊叫,砍杀声,尸体气味,油味,不知何处燃烧的火光……深夜里,各色人等举着火把、蜡烛、灯盏,提着包袱、金银,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北狄大军将到却不知何时,谁都不知从哪个门出去、哪个方向生还几率更大。”
“所有人都想走,没有人退让,场面一个字,乱。崔绿萝,站出来,不声不响地,极短的时间内,一个楼一个楼说服谈话,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最后是年纪最小的三十个姑娘上马车。”
“我们都愿意额外带上她,但她有其他计划。”
“此地头牌红绡姑娘,一直在反对她,说不可能,找死,留下来没事。”
“崔姑娘跟楼主击掌为誓,如果她们剩下的人能在半年内赶到盈洲城,就能加入粉衣楼。”
“半年内,陆路要经过五个行省两国边境,中间穿插海路缩短路途也有海盗风险。她要是能带着一群不会武功的女流,按时到达,此乃天生将才,为了她一个,值得救300。”
“分别前,她对红绡说,你自尽,我的名额给你妹妹红袖上车,有缘再见她就是我妹妹。”
“红绡姑娘同意,但手抖下不了手,楼主送了她一程。”
“超过半年有53天,崔姑娘带着114人到达盈洲城。”
想当年,一行人舞女扮相给藩王献艺祝寿、佛教兴盛之地剃头尼姑做法事、说服商船伪投降反超了海盗船速……一路不得已的曲折行进路线尽数载入归岛课本。
后面的故事大家基本都晓得,副楼主云中燕很欣赏崔姑娘,收为弟子。三年多前,崔绿萝单恋师父被抖露出来。为了不影响票选,她去了陆上做任务,之后嫁给了丰国斗西族土司的儿子。因为丰国和南疆的纷争,丈夫和公公站了不同的队,先后死亡。她扶持襁褓中的女儿做土司,现为统帅8万多族边民的册封将军。
萧可莹拍拍手,尽快拉回主题:“总之,楼主结过不少善缘……”
她想想又加了一句,看向祝梵音,职业微笑道:“我觉得,剩下的三百人,愿意让出生还机会,每一个都值得救。”
祝梵音低头作揖,后悔作为当事人说多了,大家都说点才保险,瞬间决定把民楼也拉下水,道:“萧姑娘,你家卞溯洄是邱意的关门弟子,你或许有所猜测。”
萧可莹茫然看周围一圈儿,想着怎么还没聊完,不太确定地说:“你指厉河改道一事?”
厉河是一条含沙量高的着名地上河,以百年为尺度,它流着流着,入海口改道。龙阳十五年,丰国有官员注意到再这么过二三十年,厉河将改道到北狄境内,不再是天险,便提议修筑水利工程,让厉河改道境内。
司徒龙老家就在倒霉的下游,分外鄙视他们,旗帜鲜明地唾弃道:“以丰国当年人力物力和技术水平,这个工程撑个十来年就要溃提。”下游两三个行省的粮食产区地势低,都要完蛋,到时候千里泽国全是流民,什么样的奇才能自以为是干出这等蠢事。
“而且得是工部邱老这种专门研究水利的来主持,才能撑十年。一般的,五年就要完。”乌友裳接口道,这帮虫豸,占着丰国这么大地盘,宁可改河道也不奋起杀敌。
两位大佬发话,萧可莹跟着喝汤,随便聊聊:“邱老一家,官方通报赴任路上死于女匪之手。实际上,在归岛任教到现在。”
咦,这么转念一想,邱老一家经过的就是群岭山脉,女匪是楼主之前救下的那群?
厉河改道掺杂了多方利益和南北党争,朝堂争论了两三个月,没有定论。民间舆论纷纷,太学学生叩街敲鼓,家产在下游的贵族富商跑消息,江湖势力扎堆似的被调动往里面伸手,都城久安一锅粥。萧可莹听自家男人说过这段,八卦道:“听说最后还是大宗师申济民进言,北狄已知晓此事,丰国皇帝才就此作罢。”
她回过味儿来,祝梵音难道暗示申大宗师,楼主都插了一手?他当时15岁,根本没出门,也不认识,怎么可能,应该就是指邱老吧。
会议室一时格外安静,司徒龙看向顾淮,道:“楼主14岁出任务一整年,15岁便第五重涅盘境?”
顾淮点头。众人全在综合信息沉思。
第四重生死境,戾气太重易冲动,武者要么冥思静气慢慢熬过去,要么参军或武斗快点战斗过去。楚定天却安排了儿子一整年各式各样任务,匪窝、赌场、青楼、官场,都是利益纠葛剧烈、人心格外复杂之处。如果在涅盘境,这么做,倒有点像是手法极端地培养儿子。但在生死境,难以想象庞大数目的杀戮下,每每两难之中的选择和放弃,司徒龙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太恰当的词“熬鹰”。
她远观过楚定天父子海上决斗,楚狂真看样子还算茁壮成长。她想说点什么,却看见乌友裳冲她摇头。
不知道这样被父亲“重点培养”的14岁少年,18岁离岛,21岁弑父,现在会是什么样。以常理推论,仅仅就14岁那一年,不断选择、放弃、杀戮循环,他心理绝对不正常,容易偏执。
乌友裳和善地笑笑,拍手召回大家注意:“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儿?”
萧可莹闻言站起身,想想不对又坐下:“乌层主,定论是?”
乌友裳冲法楼层主一扬眉,意思快交代,姬梦焱只好陈述道:“申请之日起45天内登记,15天内回复是否登记成功。”
哦,两个时间都没到。拖字诀。打工人自然上报层主。
萧可莹今天听了楚狂真这么多任务事迹,最大感想就是没事千万别惹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开心宣布结束。
顾淮第一个走出门,他刚搬宿舍,边走边寻思有什么东西得从原房屋拿回来。
姬梦焱看梅乌二人小声谈些什么,和祝梵音一前一后离场。
萧可莹收拾好桌上果盘垃圾和桌椅,拎着小包,去赶主岛归岛间通航船只。
会议室只剩下依旧摸着四毛的司徒龙,扯闲话瞎说一气的乌友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