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她一时梦见秦贞娘被容太妃罚扫佛堂,一时又梦见姜启文哄了秦贞娘私奔,一时又梦见范离被祁王使两把大刀追到北戎边境,到了这一节,秦芬在梦里对自己喊一句“祁王是不会武的”,便是这么一声,把自己惊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天光微亮,秦贞娘大约已经起身进宫了。
秦贞娘穿着杨氏从前的旧衣,头上插戴的却全是新做的首饰,便是这么半新不旧地,跟着李吉进了华阳宫。
进得殿去,昭贵妃并不曾坐在上首,只随意择了张椅子坐在下头,对着秦贞娘微微而笑。
秦贞娘看一眼昭贵妃,规规矩矩行下礼去:“臣女秦贞娘,拜见昭贵妃娘娘。”
昭贵妃身在自己殿中,却只坐在下首,上首架着的扇八幅山水大屏风,秦贞娘一瞧便知道,想见自己的只怕另有其人。
这后宫里需要和女眷避讳的,还能是什么人?
昭贵妃和秦贞娘到底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再如何情切,也不至于一见面就拉开架势说婚事。
表姐妹两个先说几句进宫路上顺利,再谈一段家常,然后昭贵妃才把话题慢慢转到了秦贞娘身上:
“贞娘也快十七了是不是?出落得越发好了。”
秦贞娘心里的弦, 微微绷紧, 小心地择着字眼:“臣女是六月份的生辰,快十七了, 不敢当贵妃娘娘的谬赞。”
昭贵妃轻轻一笑, 这笑容好似在秦贞娘心上用力拨了一下, 震得她轻轻颤抖:“十七的大姑娘啦,正是该说人家的年纪。”
秦贞娘心道果然来了, 然而她相信,于情于理, 昭贵妃还不至于硬逼着她嫁入祁王府,大约还是为着探她口风,于是也不作出慌乱的模样, 只把礼节二字做到最好:“婚姻大事, 听从父母之言,臣女不敢妄议。”
这话滴水不漏, 瞧着像是答话了,却又委婉地杜绝了下头的话题。
昭贵妃看着脊背挺直的表妹, 心里忽地想起自己十七岁时初入英王府的模样来,自己那时也像表妹这样小心谨慎,然而论周到缜密, 却不如表妹如今多矣。
昭贵妃轻轻瞥一眼上头的屏风, 后头安安静静,好似无人在听, 她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不得已把那话拿出来问:“容太妃入得宫来,说与你颇为投缘,你自己是怎么个看法?”
秦贞娘稍稍抬头看一眼昭贵妃,见表姐脸上也带着一丝尴尬,知道这也并非表姐本意,再想想那屏风后头的人,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可轻易出口,便作个害羞的模样低下头去,把肚子里的话来回滚过几遍。
芬丫头已求了范离,上头的意思,只怕也是要彻查此事,姜鹤此次未必会获罪,那几位王爷也未必能如意。
自己若是顺从容太妃,虽能得个王妃尊位,然而一则是与天心相背,二则是有追名逐利的意思,从利弊上分析,都不是上佳之策。
更何况,抛开权衡利益,她本就无意与攀附权贵,她心里,自有一片淡青衣角。
她昨日已在心里拿定主意,入宫拒了容太妃的提议,然后便一辈子自梳不嫁。
恒哥儿是个公道人,想来还不至于赶了自己这四姐出秦家,若秦恒也靠不住,后头还有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亲弟弟可依仗,瞧着血脉亲情上,大约也不会少她一碗饭的。
想到这里,秦贞娘慢慢抬起头来,脸上满是坚毅神色,声音虽轻,却很稳:“太妃娘娘慈和,瞧在表姐的面子上待臣女亲和一些,臣女愧不敢当。”
这话说得极妙,不光婉拒了容太妃,连借口都已替昭贵妃想好了,谁不知后宫之中昭贵妃独得恩宠,容太妃看在她的面子上赞两声她的娘家表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皇帝安坐屏风后头,一直不曾出声,忽地听见秦贞娘发一句妙语,不由得微微而笑。
这一呼吸间,昭贵妃已站起身来:“贞娘既来了表姐这里,便吃了午饭再走,你爱吃鱼,我去吩咐人给你做一道羊肉酿鱼,你且先安坐。”
昭贵妃说着,招手领了碧水出去,只留秦贞娘一个,静静坐在下首最末一张椅子上。
皇帝透过屏风看一眼下头坐着的姑娘,这姑娘穿着身华丽的真紫衣裳,娴静恭顺,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模样,她与昭贵妃是姑表姐妹,生得本有些相似,此时猛地看上去,倒似昭贵妃才进英王府的样子。
彼时昭贵妃也和她一样小心翼翼,然而这位秦四姑娘心思之缜密,却远胜当年的昭贵妃了。
想到心爱之人,皇帝又露出一个微笑来,招手唤过进良,贴耳吩咐几句。
进良一边听一边点头,待皇帝再无吩咐了,便转出屏风,轻轻咳嗽一声:“秦四姑娘。”
秦贞娘抬起头来,面上略带了一丝警惕,却是毫无慌乱,进良见了,在心里暗赞一声聪慧,温声道:“秦四姑娘,奴婢是御书房伺候笔墨的进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姑娘。”
“公公请问,小女知无不言。”
“姑娘方才的意思,奴婢不大明白,还要请姑娘解释解释。那祁王是多少女儿家心中的檀郎,他的王妃,多少人想做的,怎么姑娘却好似不愿意呢?”
这话问得甚是直接,叫秦贞娘几乎答不上来,然而想一想秦芬肯为了自己去求范离,五妹已那般勇敢,自己怎么能在紧要关头退缩,于是微微昂起头来:
“于情,我与容太妃和祁王爷无甚交往,根本不相熟,谈不上想不想嫁;于理,婚嫁一事讲究个你情我愿,玉粒金莼并非我所企盼,因此上论情论理,小女都不愿意。”
皇帝先还觉得秦贞娘酷肖昭贵妃的,此时听了这姑娘掷地有声的话,却在心里笑着摇头,这丫头的性子,可比昭贵妃倔强多了,也勇敢多了。
“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可当真不小。”皇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转出屏风。
秦贞娘虽猜到皇帝在此,却不曾想他会露面,稍一愣怔才行下跪拜大礼:“臣女秦贞娘,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随意挥挥手:“你起来吧,你和朕说说,你哪来这样大的胆子敢和容太妃、祁王唱反调?”
秦贞娘不好说是瞧自家五妹勇敢了自己才胆大,起身站稳了,含糊说一句:“臣女愚钝,依稀记得几句圣人之言,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臣女时时谨记在心,不敢不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此时好似看见了昭贵妃未曾出嫁的模样,想来她也曾这样伶牙俐齿、敢说敢做,偏生到了英王府,日日如履薄冰,磨成一副温温柔柔的性子,当真令人怜惜。
“既你记得圣人之言,自然应当规行矩步,怎么又敢去干扰锦衣卫办案?”
这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秦贞娘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皇帝:“臣女不敢。”
皇帝此时看秦贞娘,也似昭贵妃在看着小妹,说话口气温和许多:“罢了,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不过若有证据,总该从外头过了官面呈上来,我听着范离是翻检姜家的嫁妆找到的证据,又听得两句,他在栖霞寺遇见了秦四姑娘,是也不是?”
这些事,秦芬委婉提过,秦贞娘此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姜启文送给秦恒的那讲义,当真成了重要的证据。
范离把五妹看得眼珠子也似的,自然会隐去她的名字,皇帝不曾细问,只怕以为出面求范离的人,是自己这位苦主。
秦贞娘心电急转,又行下跪拜大礼去:“是臣女思虑不周,给皇上和范大人添了麻烦,如今证据已有,还请皇上下令,彻查大案!”
进宫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