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进得屋去,正要问声好,却迎面望见秦贞娘冷冽的脸孔,翠儿想好的客套话全吓到了九霄云外,蹲一蹲身请过安,半晌憋出一句:“二太太可好?”
秦贞娘见了翠儿的模样,已知道她也不十分着紧,这时冷笑一声:“托大伯娘的福,尚还算好。”
张妈妈连忙赶上来,帮忙圆场:“我们太太这里若是要用些药啊什么的,少不得麻烦大太太去。”
翠儿应了一声:“这是自然,二太太这里有什么要的,尽管打发人来找我,我今儿晚上在自己屋里,太太派我专听着二太太这里的吩咐呢。”
秦贞娘面色这才和缓一些,勉强吐出一句:“那就多谢大伯娘了。”
翠儿知道这里无人有心思应酬,也不多说,随口道句平安便出去了。
秦芬却忽地开口了:“翠儿姐姐,可有烫伤膏药么?六姑娘脸上,燎了个水泡呢,太太这里事多,我们不好随便乱走,有劳翠儿姐姐差小丫鬟给我们拿一支来。”
秦贞娘瞥了一眼,便知这是方才自己失手掉下豆腐才烫的,然而如今她也没心思做什么好姐妹,硬邦邦地道:“娘生孩子,在里头挣命呢,她脸上不过起个小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母女连心, 杨氏生死难料,秦贞娘自然没什么好心绪,秦芬也不多去计较,更何况, 秦贞娘说的那句话, 也并不是冲着秦芬。
秦珮如今渐渐乖顺懂事,又立意上进, 这一向都是顺着秦贞娘的, 这时听见她的话, 却抬起头来:“四姐,姨娘和我, 自然是比不上太太和你金贵的,更不必说还加上一个六弟……”
“珮丫头!”秦芬断喝一声, 板起脸来。
翠儿知道这里的事不该多听,连忙道一声回去找烫伤药膏,飞快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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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待要说几句大道理, 忽地瞧见秦珮眼圈儿发红, 嘴巴扁得直哆嗦,左眼角上还鼓着个黄豆大的水泡, 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再看一眼满脸倔强的秦贞娘,秦芬不由得头疼起来。
男人造的孽, 得女人扛错误,大人造的孽,又得小孩子扛错误。
对着秦贞娘和秦珮两个, 秦芬都张不开嘴去劝说。劝什么?又有什么可劝的?对她们说, 家宅和睦要紧,你们和好了吧?
易地而处, 若是换秦芬眼瞧着亲娘生死难料,还得听这些大道理,也想骂两句。
秦淑站在角落不曾吭声,这时见无人说话,上来扯了扯秦珮:“六丫头跟我进屋去。”
张妈妈说出实话,已是又悔又怕,她知道太太对五六两位姑娘是有打算的,如今六姑娘的模样,瞧着不像能善了的,往后还不知怎么办呢。这时见秦珮进屋,她也松口气,借口要去催热水,退了出去。
秦芬走到秦贞娘身边,望望她,才要说些什么,忽地听见里头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保孩子!”她心里一凛,说不出话了。
秦贞娘脸儿煞白,紧紧咬住嘴唇:“男丁……男丁就那样要紧么?娘为了这男丁,打发两个姨娘出去,这才闹出许多风波,此刻,竟连命也不顾了?”
原来,对于杨氏的变化,秦贞娘也是明了的,这孩子,肚子里还不知藏着多少心事呢。秦芬不由得暗暗叹口气。
开口说起旁的话,便不必再纠缠方才的事,秦芬倒能张得开口了:“方才那媳妇说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太太她此刻,只是忧心罢了。”
“不,不是。”秦贞娘不曾顺口应了,藏了许久的真心话,此时竟憋不住了,“娘她,她是真心地盼这孩子。从前珮丫头说怕有了弟弟便不受疼爱了,我嘴上笑话她,可自己心里也悄悄怕过,后头娘待我还是一样好,我又觉着自己多心,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自己不是多心了。”
她口中日日唤六弟的,这时偏生不唤了,秦芬心下又叹口气,一时无话。
秦芬知道秦贞娘不是无知孩童,许多哄人的好话也不再去说,想了半天,便道:“四姐饿不饿,叫人煮碗咸咸的雪菜肉丝面来,再卧个荷包蛋,放把小油菜,怎么样?”
秦贞娘原是最爱折腾吃食的,这时听了,却提不起劲,不过勉强“嗯”一声,紫晶听了,已是念佛,不唤小丫头,自家走出门去吩咐了。
想是许氏知会过厨房了,这时二房要吃食,才一刻钟就送了来。吃过雪菜面,人身上暖和了些,心绪便没那么坏了,里头小媳妇又出来报说能瞧见孩子的头了,各人心里,也慢慢轻快起来。
秦贞娘自知方才对着秦芬撒气不对,这会绞尽脑汁,从脑海的乱麻团中,拣出一件事来:“听说,爹这次过了上元灯节就要进京去了。”
“嗯,是呢。”秦芬附和一声,“咱们此次,定是去不成的。”
“没有今日的事,咱们也是去不成的,总归娘生孩子就是正月的事了。爹前头说什么进京的话,原是哄咱们来着。”秦贞娘说着,又沮丧起来。
“父亲哪里就是哄咱们了?他只说进京,又不曾说这次过年就去的嘛。”秦芬也觉得秦览是在哄骗小孩子,故意不把话说清楚,可是这时却不好跟着说他坏话。
“哼,我以后再不信爹的话了。”秦贞娘仍是满脸不快。
便是此时,翠儿来送药膏,隔着门帘扬声唤了一句,才小心进得屋来。
秦贞娘方才已收拾了心绪,这时更不欲叫大房看了笑话去,抹去脸上的不悦,淡声吩咐:“紫晶,接过药膏来,送进去给六姑娘抹上。翠儿姐姐,我们这里忙乱,就不多留你了。”
翠儿见秦贞娘与秦芬两姐妹端正坐着,面色虽有些熬黄了,却再瞧不出方才的慌乱,她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此时方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更漏滴滴,姐妹二人耐着性子,将茶水点心慢慢喝过品过。里头一叠声地报了好消息出来,秦芬眼见着秦贞娘的眉心慢慢松了下来。
待响亮的儿啼声响起,小媳妇哎呦一声:“这小少爷的嗓门,可真亮哪!哎哎哎,尿了!”
秦贞娘轻笑一声:“这下可都平安了。”
谁知这时,小媳妇又扯着嗓子喊一声,打断了秦贞娘的话音:“胎衣也落出来啦!”
却有个老妇的声音斥一句:“这句便不必报了!谁稀罕你多这句嘴来着!”
母亲与六弟都是好的,秦贞娘心怀大畅,也懒得去吃弟弟的干醋了,站起身来,连声道“赏”。紫晶和茶花有意凑趣,领着小丫头们赶着上来谢赏,秦贞娘的脸色,这才亮了起来。
门帘子一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吹得人精神一震,秦览搓着脸走了进来:“这里怎么样?哦,贞娘和芬儿都在?”
西间的帘子掀起了,秦淑领着秦珮走了出来:“爹,我们也在呢。”
秦览连连点头:“好,好,你们都是有孝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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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迎上去解开秦览的大氅,却见他里头连大袄子也未曾来得及穿,连忙吩咐茶花取一件厚衣裳来给披上。
秦贞娘见了,也知道父亲赶得急,有多少怨怼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只道一声:“六弟和娘都平安的,稳婆还在里头收拾着呢,爹别忙着进去,把身上烤暖和些吧。”
她是嫌秦览一声寒气,怕冻着了杨氏和孩子,秦览却只道是女儿关怀自己,又是连连点头:“很是,很是,贞娘如今是大姑娘了,处处都这样周到。”
这话虽是夸赞,秦贞娘此时却不大在意,闻言抿了抿嘴,强自忍了半天才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