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
次日早晨,饭是达西端来的。朝戈什么也没说,反而是达西耐不住问:“主君,闹变扭了?晏小观以前可是眼巴巴地送来看着您吃掉呢。”
什么眼巴巴,他就是道德感太强,把我当病患。朝戈愤愤想到。
“没事,永宁殿那边打招呼了吗?”
“说了,真的不带晏观去啊?”
“不带。”
达西没奈何,神色忧愁地想着主君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把东西送回膳房,正看到晏观站在栏边探望,于是上前打了声招呼。
“达西”,晏观笑道,指着远处的车马问:“马上就走了吗?”
“对啊,都收拾好了。”
晏观点点头。
达西看着晏观,咬了咬嘴唇,说道,“你也跟去吧,主君或许需要你。”
晏观一愣,转过头,却是眉目平静:“可主君让我回永宁殿”,达西有点焦灼,晏观有些不忍,又问道:“很要紧吗?如果需要我去……也不是不行。”
昨夜晏观辗转了一晚上,朝戈一国之君,拿人性命都是容易,想要一个男人更是轻而易举,自己左右都是逃不掉的。
“哎,达西大哥,只是我不知如何面对主君罢了。”
“哦?主君欺负你了”,有些揶揄。
晏观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只得转移话题,“去桑塔,那边很艰苦吗?”
达西摇摇头,看向遥远的雪山,“那儿翻过去,就是美丽的桑塔草原。有成群的牛羊和丰美的水草,人们会围着篝火欢唱,歌颂长生天的馈赠。夜里的星星很亮,你还能看到幽绿的萤火和会发光的石头”,达西顿了一下,脸色突然舒缓了许多,“当然,那里还有我心爱的姑娘。”
晏观有些脸红,他到现在也不太适应兀甘人对爱情直白的表达。
“听起来很好啊,就算有什么事,主君也会解决好的吧。”
达西笑了,“那是,我就没见过主君有干不了的事”,兀甘的子民对这位年轻的君王充满了敬仰。
“用你们梁朝的话说,这叫未雨绸缪,不是么?”
晏观从台阶上跳下来,仰头看向达西,“我知道了,我会向主君请示让他带上我的。”
达西大事还是拎得清,能来求他跟去想必此行不易。他心想,只当是偿还恩情罢了。
但事情和他想的不大一样,还没等晏观找到朝戈,永宁殿就来人了。
“主君说他的病已经好了,让人接你回二殿下那”,来人是那个好说话的侍女姐姐。
“可是……”,没等人说完,姐姐就擒住他,“好了,快走就是,二殿下还等着呢。”
回到永宁殿,爱操心的二殿下自然不放过他,细细问了一番,确认大哥病好了。
听到晏观说达西希望他跟随朝戈前去桑塔,朝伦沉默了几秒,带着几分犹豫问道,“若是永宁殿不来人,你愿不愿意去?”
“自然,我本就准备和主君请示。”
朝伦蹙着眉,突然站起来将晏观拉入了内室,“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我有办法让你跟在大哥身边,但你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危。桑塔今年恐怕要爆发疫病,你跟着他我放心些。”
晏观迅速压下心底的讶异,这话万万不能传出去。
“大哥想必待你不薄,你可不要……”
“不会的,殿下放心”,晏观打断他的话,“我出身良家,幼时学医就受人命至重教诲,若当真发生疫病,不可能独善己身。”
朝伦心下稍安,当即去找了达西,二人合计着就把人带上了,反正多他一个又不起眼。
总之等朝戈发现时都走出几百里路了,饶是要发作也没用。
晏观被提溜到了马车上,朝戈黑着脸问他是不是朝伦逼他跟来的?
晏观没见过朝戈这样压着火气,嗫喏着说是自愿的。
“我让你回去你还非要过来?!蠢不蠢?怎么,昨夜的亏没吃够?”
晏观一噎,飞快地睨了一眼他的神色又把脑袋低下了,头一次他见发这么大火。
朝戈根本不放过他,“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觉得我是什么正人君子?”
“二殿下说可能会生疫病,需要我”,见朝戈又要说话,连忙道:“我当然害怕,但人命关天……”
晏观心虚,声音一寸寸低下去。他在梁洲半年,身边的人对他其实挺不错的,他也吃得饱穿得暖,还交到了一些朋友。有许多人的家人都在桑塔,自然心下担忧,既然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也好。
朝戈盯了他半天,终于是没再说什么。
晏观垂着脑袋,盯着车窗上的木格花纹,思索着,真的只是医者仁心,投李报桃吗?
一行人走走停停数日,到了桑塔草原。晏观这几日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医官局的车马走,走累了就上板车上趴会儿,老先生们见到他一个半大的小子还笑话他。
“我十七了!”,晏观不服气。
“看着还没有我孙孙大”,乌日图的孙子今年十五岁,分明就是嘲笑晏观长得矮。
晏观不乐意,心说在我扬州的时候也不见得多么矮,偏你们梁洲的人长得老高,这才显得我矮。
沿路修整驻扎,草场上的雪没化,晏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帐篷走去。
看这天气还真是不太妙,冬日太过寒冷,要是牛羊冻死了,等开春雪化了,那些尸体可不就要生疠气。
“主君,有几户人家的牛羊已经冻死了半数”,格其和几个部下打探回来。
“毡毯和垫草都拿上了吗?”
“拿去了,但夜里风大,常常把棚子都掀飞了。”
怎么会这样,这样的天气实在诡异。
“多叫些人,先把衣物和药材分下去。把代青叫来。”
“是”,格其领命下去了。
不一会,一个精瘦些的年轻人撩开帐篷进来了。
“主君,都冻上了,这泥土石头难挖的很。”
“那也要挖,圈舍不牢,等着风把牛羊都吹冻死吗?还有那些已经冻死的牛羊,按市价收来,通通烧了,绝不许就地掩埋。”
这样的天气实属少见,牧民即便准备充分,也难以预料。
即便如此,朝戈带的人有限,桑塔草原边缘的人家就很难顾及,而疫病却是以一传百。
“开春了还这么冷”,晏观嘟囔一句,他穿得厚厚的,正嘎吱嘎吱踩着碎冰走。
“主君要继续往东走,有探子来报说那边有疫病的苗头”,乌日图正忙乱整理药材。
“主君何必要以身犯险?让手下带医官去不是更好,他还能早日回朝主持大局。”
乌日图摇摇头,迅速将药草装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吧,我们如何知道。”
进入桑塔已有四五日,朝戈一行人一路向南,沿路虽然有牧民遭雪灾,好在救援即时,并无人命伤亡,冻死的牛羊也得到妥善处理。
朝戈离京近一月,风雪太大,传信的鹰飞不过来,和京城的联系几乎断绝,晏观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预言能让朝戈犯险到这个地步,若是疫病,恐怕不止。
随着车马一步步深入草原,晏观就越发感觉到空气中的冷肃。
太安静了。
直到士兵从猎户家中拖出一具尸体,才打破了这份凝滞。
“主君,面有血斑瘀块,似是伤寒瘟疫……”
“带上面衣,速去探查”,朝戈的脸色瞬间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