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
晏观困得很,回了耳房就睡了。
次日,惦记着达西的嘱咐,起了个大早跑去膳房。
把山楂、麦芽磨碎了,放到炉上煮了一大壶,代茶饮。又熬了小米粥,瞅着锅里咕噜咕噜起泡,连忙剖了个南瓜,切小块扔里头。羊肉汤现成的有,晏观回忆了一下扬州食肆的做法,将白馍掰碎了扔里头泡软,这大概是京城那边传过来的吃法。
膳房里的阿嬷见到晏观在忙活,还是忍不住凑过来说,“新来的侍人?你这样早饭,肉这么点,奶也没有,主君怎么吃?”
晏观辨认了一下方言,听得一知半解,含糊道:“我试试吧。”
晏观端着饭食回了寝宫。
侍卫大哥替他敲了门通报,“进来。”
晏观绕过屏风,将托盘放在案几上。
朝戈正背对着他穿衣洗漱。朝戈自幼习武,肩背宽阔,肌肉线条极为流畅,几道蜿蜒的伤疤趴在背上,颜色不深,并不影响美感,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晏观想。
朝戈套上外衫转过身,晏观连忙挪开视线,眼睛没处放,只得盯着桌上的早饭,看了几眼,觉得还真是有点寒酸。
“羊羹?倒是在禁宫里吃过几回。”
见朝戈没有不适应,晏观松了口气,解释道:“主君从扬州回来,饮食一下子变得油腻,脾胃这才不和,平日慢慢调整饭食,就能适应了。”
“这个山楂麦茶就当茶喝就是了,我煮了一大壶”,听着语气还有点小骄傲。
朝戈勾了勾嘴角,很给面子的全部吃完了。
晌午刚过,晏观就又提着食盒去正殿。
达西见到人来,接过食盒,问了一句:“做的什么?”
“山药鸡汤、清炒莴苣,还有面。”
“这点够吃吗?”
“早上也差不多这个食量,过饱不好”,晏观又看了一眼食盒。
达西点点头,将近书房时突然脚步一顿,转身把食盒塞回给晏观,“你进去送吧。”
晏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也乖乖去了。
达西踮着脚瞅了一眼,心说幸好反应快,他要是进去,朝戈万一依旧不好好吃饭,二殿下可不又要来找他麻烦。晏小观不一样,他一看就讨人喜欢,准能劝人。
朝戈听到动静,抬头一瞥,见到是晏观来面色舒缓了些。
“主君现在就吃吧……”
“嗯,放茶几上去。”
晏观照做,心说主君看着也不像是难劝的啊?可能是今日政务少?
朝戈吃得很快,晏观在边上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主君,吃太快对脾胃不好。”
朝戈没说话,但看着是慢了些。晏观自知有些逾矩,闭嘴不再出声了。
“食盒让达西拿回去,你留在这。”
“好”,跟达西打了声招呼,晏观也不知有何事可干,又站到了朝戈身后。
“去那儿坐,隔半个时辰倒壶茶。”
晏观于是在软垫上坐下,盯着滴漏数时间。他虽然是普通人家出身,没侍奉过什么高官贵族,但礼法规制还是懂一些的。
没听说侍从还能在主君面前坐着,也不用自己笔墨伺候,只需要隔半个时辰倒壶茶吗?看起来倒像是给留下自己找个由头?
晏观晃晃脑袋,心说想到哪里去了。半天没琢磨明白,于是归咎于兀甘礼俗不同,并不似梁朝有那么多规矩。
晏观就这么在书房陪了朝戈一天,晚间出去一趟做了饭,拿来朝戈也很及时的吃了。晏观越发觉得是之前那些饭菜不适口才让主君食欲不开的!
书房里的烛火又换了一遍,晏观拨了拨茶炉前炭火,往前凑了点。
书房好大,燃了一圈的炭盆也不见得暖和,晏观哈出口雾气,搓了搓手,将领口攥紧了些。
朝戈越过书册,抬眼看去,官发的厚衫也不算薄了,怎么看着还这么冷?
“格其”,朝戈唤了一声。
外头进来一个侍卫,晏观见过许多回了。
“主君吩咐。”
“多拿两炭盆,放我前面。”
格其下去搬炭盆,晏观也提了水壶过来给朝戈添上。
炭盆搬来正放在朝戈前面,晏观坐在侧边,自然也沾了光,这下倒是暖和多了,晏观不动声色地拖着垫子靠近了些。
朝戈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三更天,晏观打了个哈欠,怔怔地盯着滴漏,显然是犯困了。
朝戈偏头扫了一眼,昏黄的烛光拢着晏观,炭火将他的脸映得温暖明灭,不知为何,心下突然生出一份氤氲。
“你回吧”,朝戈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晏观回过神,立刻端正了坐姿,摇头拒绝,“主君还没歇呢。”
“我今夜宿在这里,回去吧。”
晏观没奈何,起身告退。走时背过身关上门,借着门缝,正看到朝戈略带疲倦的眉眼。书房太大,好像连烛光都填不满,连衬着坐在其间的那个人也落寞。意识到自己内心恍惚的悸动,晏观搞不清楚,连忙垂下眼不再看。
房门轻轻地扣上了,书房里陷入孤寂。朝戈抬起头注视了几秒,复又低下头去。
日子过得快,小年这天,宫里上下一片热闹。朝戈难得歇一日,却还要上庙里祈福。
“主君从今天起一直到新年那天都要茹素,跪坐神殿,为万民祈福”,达西向晏观解释道。
难怪,主君前几日那么忙,晏观心想。
“那我知道了,日后的饭食也会调整的。”
达西看向山前和觉母谈话的朝戈,“主君这几日看起来胃口好了许多。”
“嗯,不过主君不肯喝药,不然好得能更快些。”
“不喝药?为何?”
晏观摇摇头,他不敢问。
达西心说主君之前也不讨厌喝药啊。
“那位是觉母,众生的母亲”,达西跟晏观闲聊。
晏观被勾起了兴趣,瞪大了眼睛,叹道,“真厉害,所以主君往后几天就是拜她吗?”
达西笑了,“不是,觉母要请神,求得长生天指示。过会儿有些族亲要过来,场面挺大的,你呆着别丢了。”
“嗯,不会乱走的。”
说起来,达西和晏观相处了这几日,有些投缘,达西私下挺活泼的,晏观又和他小弟一般年纪,总是多照顾几分。
祭祀的场面确实挺大的,不过离得好远,晏观扶着马车踮起脚看了好一会,意犹未尽。
今日朝戈穿了一身黑袍,袖口和领口都缀了貂皮,胸口绣了鱼龙水云纹样,红色压花腰带,上头是莲花纹。山上的风有些大,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却不见他脊梁有半分弯曲。这一身庄重肃穆,衬得朝戈在一干大臣中更加突出。
他跪在祭坛上,听着觉母的祷词。
祭祀结束后,朝戈单独跟着觉母进了禁殿。
“主君今年要问什么?”,觉母有通神之能,问灵一事即是传统。
“一问万民安康否,二问朝政顺遂否,三问自身过失否。”
觉母露出一点笑容,闭上了眼睛。
“万民有恙,宗室之阴,祸及朝政”,沙哑的人声沉重地在屋里盘旋。
觉母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主君……”
朝戈屏息,不敢惊动觉母,却迟迟不见下半句。
觉母睁开眼,逐渐恢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