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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过去

 

雕着山峦叠嶂的博山炉静静伫立在堂前,鹤纹环绕的罗汉床上卧着西晋当朝翻云覆雨的大权阉——贺澜。

许是近来赈灾一事让他颇有劳神,加之那草包皇帝突然派状元郎前往漳州,明面儿上说是寻些珍稀物件儿,实际意欲何为,朝廷里没有傻子,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番说辞。

掺了安神成分的沉香在室内弥漫,烟雾缭绕,沉睡之人渐入虚幻。

“清儿,今日功课如何,待为父考你一番。”

纹理细腻深沉的红木书桌后,两鬓略有花白的中年人,一脸严肃,一身绯色鹿纹官服还未脱,足见他对儿子功课之上心。

叫清儿的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一脸的不情愿,却不敢言语,只垂着头,与他父亲一问一答,检验这段时间的功课。

“不愧是吾儿,看来夫子教授的课程你都理解了。”面对最小儿子的聪慧,让男人心里倍感欣慰,连在朝廷受得起也暂且抛之脑后。

“可是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白,不知您可否能为儿子解惑?”

坐着的男人俯下身,面带慈爱,深深地凝望,像是透过了千山万水,静谧沉默地驻眸这曾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

难得的晴空万里,帝王仪仗在山间行进。

前后数百宫人簇拥下,面容俊俏的皇帝扶着步履蹒跚的太后,缓步拾级而上。

清佛寺在京郊,原本建来也是为了皇家礼佛祈福。可自从先帝被贺澜蛊惑,偏信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已经许久未有人来此了。

最后一阶登上,慧明法师携寺院内一众僧侣正在此恭敬等待。

“阿弥陀佛,陛下与太后驾临敝寺,实乃我佛慈悲,众生之幸。贫僧率众弟子,恭迎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众弟子随住持跪拜在院门口,恭敬磕头行礼。

“平身吧。”谢欢鸾挥挥手,笑道,“住持大师与诸位高僧日夜庇佑我西晋,实乃我国之幸事。今日朕与太后至此叨扰,多谢贵寺款待,亦祈愿我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天下苍生皆得解脱。”

太后也顺着谢欢鸾的话往下说:“阿弥陀佛,哀家也许久未曾来清佛寺清修,这回到贵寺,倍感亲切,心灵得以荡涤,愿佛法庇护我朝,也祝各位高僧修行有成,佛法无边。”

那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是贺士清此生永不会忘怀的末日。

京城百姓晨起忙碌营生,翰林院大学士贺绍的府邸却火光冲天,哭喊声响彻震天。

“快,快带清儿走!”贺府乱做一团,抄家的官兵在府里恣意妄为,贺绍浑身是血,却还拼了命护住只有八岁的儿子,托付给他最信任的管家,企图把人送去安全的地方。

“不,爹!孩儿不走!爹明明两袖清风、忠于圣上,是那些歹人奸佞的错,是他们罪该万死,凭什么,凭什么是我们遭殃!”小小的孩童虽已饱读圣贤书,却仍不曾参悟官场的道理。赤红的双眼里倒映出这人间惨案,拼了命去护住被那些官兵伤得奄奄一息的母亲。

“我不走,我要和爹娘在一起!不是我们的错,为何、为何要让清官蒙冤、让奸人得逞!”他声音清脆尖锐,很快便引来了领队、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韩庆哲。

“哟,贺学士当真清风峻节,连养出来的孩子,也这般泾渭分明、明辨是非。”

“可惜啊,再怎么高风亮节,说了不该说的话,碰了不该碰的人,挡了不该挡的道,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咯!”

嘲讽的声音犹言在耳,贺士清亲眼看着父亲母亲被斩杀在自己面前,甚至,待他从这地狱般的噩梦里清醒时,竟成了宫里成百上千个卑微低贱之人中的一个。

翰林院大学士贺绍,贪赃枉法、罔顾朝纲,于家中搜出金银珠宝、地契房约等折合钱银数百万两,人赃并获,却还妄图阻拦朝廷命官复命,被斩于府邸,此案一出,圣上震怒,下令诛其三族。

青灯古佛,皇帝跟在太后身侧,恭敬地上香,暗暗在心底祷告,诛杀奸佞道阻且长,愿上苍保佑。

礼毕,慧明住持在前面指引二人走进佛像西侧的密室,三人围坐在圆桌旁,太后捻了几颗缠在手心的珠串,叹了口气,慢慢道来。

“既想清除阉党,自然要做到知己知彼,哀家对那阉人知之不多,但也可与陛下说道一二。”

慧明也跟着点头,一脸祥和,开口道:“贫僧尚在凡尘时,也曾了解过贺家当年的事。”

“唉,提起此事,阿弥陀佛,世间波澜,皆因欲念而起,因果报应何时了啊!”

谢欢鸾起身,直挺挺地跪下,言辞恳切。

“朕原本一心想要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却不料一朝坐上这龙椅,前有猛虎,后是深渊。朕并无甚远大志向,只愿此生能铲除奸邪,还西晋一片澄净太平之世!”

“母后与方丈本可置之不理,如今因朕而入局,朕定当竭尽所能,护您周全!”

太后和慧明连忙起身去扶,佩服皇帝的能屈能伸,也怜悯他的处境,三人对视片刻,都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坚定和决绝。

“贺澜出身凉州贺家,其父为你皇祖父在位时的大学士。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却遭小人陷害,落得个三族被诛的下场。”

太后苍老的声音平稳泰然,可谢欢鸾似乎从这寥寥几句里听出了凄苦和惨痛。

贺士清入宫前读过书,写得一手好字,被分进了内学堂。

“你叫什么名字?”内学堂掌院是个老太监,干瘪清瘦,却脊背挺直,不像个阉人,瞧着倒像是公正不阿的私塾先生。

士清,是父亲对他的一片希冀,可如今这名字却成了讽刺。

“回公公,小人贺澜。”贺士清恭敬答道,他早已成为了这片深海里的一叶孤舟,再无人能替他遮风挡雨,排忧解难。

魂不守舍的孩童骤然背负了血海深仇,却无处可伸,他孤苦伶仃,被扔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莫说是复仇,就连活着都是件苦事,一不小心就会被滔天的波澜吞噬。

可贺澜从不曾放弃希望,他要活着,要亲手为贺家报仇。

父亲,你一生赤诚忠心、勤勉为民,到头来却落得个身首异处、家族被诛的下场,那这冤便由我来伸,这案便由我来翻!儿子定要让世人看到,我贺家绝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作奸犯科之徒!

而一腔热忱被无情践踏,不懂得媚上逢迎、阿谀奉承的贺澜,很快就被从内学堂挤兑走。

苟活在这样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全凭掌事心情,任谁都可拿捏他一番。

若触人霉头,连自己葬身何处也不知,更遑论为家族报仇翻案了。

无数次被罚在夜里倒夜香、扫茅厕,做着最脏最累的活,还吃不饱穿不暖,十岁的贺澜很快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命若游丝。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薛思远、大理寺卿宗擎、刑部尚书江宏意,皆与他狼狈为奸,整个司法吏律被他牢牢握在手心,如何能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太后眼尾的皱纹愈深,她字字泣血、痛心疾首,几次哽咽说不出话,却仍开口,“先帝本就打压世家贵族,戚氏一族为自保才退隐,未曾想,竟被那阉人钻了空子,是哀家不中用……”

“母后,休要妄自菲薄,这不是你的错。”

从二人只言片语间勾勒出一个在深渊里挣扎辗转多年的可怜人,可谢欢鸾想不通,这样世代清廉的人家,这样忠贞不渝的言传身教,为何会走出如今的贺澜?

瑞兽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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