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布局
悄然环顾四周,未看见任何人脸上表情有变,又更高声儿答道:“那奴才陪您去太后娘娘那儿瞧瞧?”
偌大的皇宫,不论何时都冷清到让人心里发慌。说是去探望太后,实则二人在宫里漫无目的地散步,丝毫没有要去梵心苑的意思。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主仆推开了紧挨着冷宫的,启祥宫的大门。
“来了?人抓到没?”
启祥宫的一切还是谢欢鸾熟悉的摆设,虽移居,但这里还是每日让人收拾打扫着,他偶尔也会到此小坐。
因为地势偏远,又紧靠冷宫,宫里人嫌这里晦气,也鲜少至此,正好成了他私下与人会面的好地方。
“启禀陛下,拿了三个耳目。”恭恭敬敬跪在堂前的,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柳植。
自那日惊秋在御花园向皇帝说明柳植与贺澜之间的微妙关系,谢欢鸾就叫惊秋暗中联系着,直到今日才召见。
“柳植,你可知朕今日宣你来此,所谓何事?”
短短数月,谢欢鸾由一个站在众臣面前都会打哆嗦的落魄皇子,蜕变成了一个喜怒不显于色的稳重帝王。
只是简单地坐在高堂上,便有一种无形压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让人不自觉就要敬畏三分。
柳植跪在淅沥的雨中,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那面带青涩的少年天子,丝毫没有传言中那般,被贺澜拿捏、是个只贪图享乐不问政事的傀儡皇帝,反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洞察了他此刻的心思。
“奴才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蠢货!”惊秋上前,一脚将人踢翻,“陛下知你一直被贺澜那厮压着,心中定有气郁和不忿,今日特来给你个机会,就看柳公公,能不能抓住了!”
今天的戏,旨在收服柳植,不论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无所谓。能给贺澜添堵,看他们狗咬狗,才是真。
“皇上圣明!奴才、奴才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奴才入宫多年,宫中事务皆了如指掌。愿为皇上分忧,誓死追随陛下!”
谢欢鸾勾唇一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朕知你坐上这位子是承了贺爱卿的赏识,不知你今日对朕所说的这番话,是否当日也是这般说与他听的?”
柳植脸色一变,连忙跪直了脊背,双手平齐,额头重重地磕在湿冷坚硬的地砖上,决绝又坚定。
“皇上明鉴!奴才虽为那奸佞提携,但奴才始终心系皇室。奈何先帝被贺澜哄骗蒙蔽,这才一直隐忍蛰伏,行事小心谨慎。只为有朝一日能得圣上垂怜,助您铲除奸邪,匡正朝纲!”
“哦?你此番话一出,就不怕明日有人找你的麻烦?”谢欢鸾又问,他就是要逼柳植不留退路、不遗余力。
“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能在天子眼底下拿人不成?”柳植听皇帝的口气似乎并不像兴师问罪,大着胆子直起身,膝行几步,脸上的讨好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模糊。
“有皇上庇佑,奴才自然无所畏惧。”
见皇帝表情有所松动,柳植乘势而上,更进一步地剖白。
“奴才知贺澜势力深扎入朝廷,陛下想要连根拔起,想来也并不容易。但奴才与他相知数年,多少也有所了解。”
“若能为朝廷铲除奸邪、重振朝纲献一份力,奴才万分荣幸,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谢欢鸾点头,恩威并施。
“惊秋,怎么能让柳公公在雨里跪那么久?还不差人去给公公放些热水暖暖身子?”
惊秋福了福,低声应了下,撑起伞走到柳植身旁,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咱家疏忽,还望公公莫要怪罪才是。”
柳植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但今日在皇帝面前把话说绝了,日后若想再与贺澜交好,恐怕是不能了。
他转念又想,不能就不能,凭什么他贺澜可以,我又有何处不如他?自然是得到皇帝的赏识信任,然后……
取而代之。
“哪里哪里,公公言重。”思及此,柳植对惊秋的态度也好了几分。
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惊秋瞥了眼就知他打了什么算盘,心里一阵讥讽,脸上倒也未露,只弯腰搀了柳植的臂弯,道:“公公,请。”
雨水洗刷了整个尘世,皇帝独自立在屋檐下,这绵密的秋雨,正像他此刻纷乱繁杂的心绪。
深渊缠绕在侧,他亦与深渊斡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谨慎,既要保持清醒的抗争,又要假意臣服顺从。
雨滴轻敲檐上瓦,隐约传来燕雀的呢喃,他定睛凝望良久。
母亲,你说这深宫中的雁儿,究竟能不能挣脱囚牢,飞入自由之境?
闭上眼,感受雨水的洗礼,心中是更加坚定的信念,他知,唯有坚定不移,方可瓦解一切阻碍。
“陛下。”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谢欢鸾停住思绪,整理好表情。
转身时,又是西晋至高无上的帝王。
“何事?”这宫女他见过,是太后梵心苑里的。
“太后娘娘叫奴婢来知会皇上一声,她五日后想去京郊的清佛寺清修。”
去寺庙清修,倒是个合理的借口,谢欢鸾点头。
“母后一心向佛,又时刻惦念西晋江山安定,朕自愧弗如。届时朕与她同行,还劳烦姑姑转达,希望母后不要拒绝才好。”
那宫女颔首,“陛下公务繁忙,自是不如娘娘清闲。陛下若愿陪她一同礼佛,她老人家定然欢喜。”
“嗯,退下吧。”
皇帝挥挥手,宫女会意,退后几步告辞。
安置好柳植,惊秋去而复返,撑着伞随谢欢鸾回长春宫。
“清佛寺,你可知道?”雨势越来越大,溅起的水花将二人的衣角都打湿了。
惊秋思索片刻,道:“清佛寺住持,慧明法师,似乎有个俗名,叫——”
“戚海平。”
谢欢鸾勾唇一笑,看来,许是西晋本就国运昌隆,天助我也。
雕着山峦叠嶂的博山炉静静伫立在堂前,鹤纹环绕的罗汉床上卧着西晋当朝翻云覆雨的大权阉——贺澜。
许是近来赈灾一事让他颇有劳神,加之那草包皇帝突然派状元郎前往漳州,明面儿上说是寻些珍稀物件儿,实际意欲何为,朝廷里没有傻子,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番说辞。
掺了安神成分的沉香在室内弥漫,烟雾缭绕,沉睡之人渐入虚幻。
“清儿,今日功课如何,待为父考你一番。”
纹理细腻深沉的红木书桌后,两鬓略有花白的中年人,一脸严肃,一身绯色鹿纹官服还未脱,足见他对儿子功课之上心。
叫清儿的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一脸的不情愿,却不敢言语,只垂着头,与他父亲一问一答,检验这段时间的功课。
“不愧是吾儿,看来夫子教授的课程你都理解了。”面对最小儿子的聪慧,让男人心里倍感欣慰,连在朝廷受得起也暂且抛之脑后。
“可是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白,不知您可否能为儿子解惑?”
坐着的男人俯下身,面带慈爱,深深地凝望,像是透过了千山万水,静谧沉默地驻眸这曾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
难得的晴空万里,帝王仪仗在山间行进。
前后数百宫人簇拥下,面容俊俏的皇帝扶着步履蹒跚的太后,缓步拾级而上。
清佛寺在京郊,原本建来也是为了皇家礼佛祈福。可自从先帝被贺澜蛊惑,偏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