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第三
风荷第三
这一次程无乐偷偷离开藏书阁,程凭澜就算知道了,也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程无乐抄书的时候,一位小书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程无乐起身,他也跟着起身,程无乐往前走两步,他也跟着往前走两步,程无乐后退两步,他也跟着后退两步。
程无乐把笔一扔,趴在桌上,道:“你为何要这样跟着我呀?”
“……”
小书童沉默地坐在程无乐身旁。
“好吧,那你这样,我也写不了字呀,”程无乐伸出手比划,道,“要不这样吧,你去做别的事情,我定然不会再偷偷离开了。怎么样?”
小书童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表示拒绝。
商量无果,程无乐的脸垮下来,老老实实抄书。之后的每日都是如此,只要程无乐进入藏书阁,就有一位小书童盯着他抄书,让程无乐连发呆都不能,只能想着赶紧抄完书离开藏书阁。待到程无乐抄完二十遍书时,已经到了程贞晼的生辰。
程贞晼见到程无乐过来,立刻跑过去,挽着他的手,问道:“师兄,今年的礼物也是胭脂么?”
程无乐摸了摸师妹的头,道:“不止胭脂。过几日就是鱼灯节了,师兄给你买了一盏大鱼灯。”
程贞晼道:“是最大的吗?我的是不是最大的?”
程云流过来扯开妹妹的手,道:“你哪一年的鱼灯不是最大的?走了,去试试哥给你的衣裳。”
程无乐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抹挺拔的身影,问道:“严慎微呢?我都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程云流道:“他最近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你又惹他了?”
程无乐喊冤,道:“冤枉啊!我这几天可一直在抄书,哪儿也没去!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那万一是别人呢?”
程云流道:“我认为,莲中境除了你,没人会想不开去招惹他。”
程无乐道:“偏见,绝对的偏见!我不过是想和他交个朋友罢了。”
程云流道:“我看他并不想和你交朋友。”
程无乐道:“这可说不定,我已经用小礼物感化他了!喏,你看,他这不就来了吗?严慎微!”程无乐朝严慎微挥手,满脸笑容。
严慎微看到他,就想起早晨门外的那盏小鱼灯。他去问了别的弟子,他们惊奇地看向他手里的灯,道:“这不是孩子们鱼灯节用的么?难道这是哪个孩子丢了?”严慎微越想越气,偏过头,不去搭理他。
程云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按下程无乐的手,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程无乐道:“不应该啊,难道是我的方式不对?”
程云流道:“你对人家干什么了?”
程无乐道:“我给他送了一盏小鱼灯。”
程云流道:“……小鱼灯?那不是三岁小孩儿玩的吗!”
程无乐道:“严慎微又没有来过江陵,他肯定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鱼灯!”
程云流道:“他肯定是觉得你把他当孩子了才生气的。”
程无乐道:“不会吧?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程无乐心里喊冤,他真的没有想过,他只是觉得这盏灯小巧玲珑,严慎微在临安长大,肯定没有见过江陵这里这么漂亮的鱼灯,就想给他带一盏,绝对没有把他当孩子的意思!!
这下误会大了!程无乐找到独自一人坐在长廊上的严慎微,道:“严慎微?你是在生气么?”
严慎微现在一看到程无乐,就想起小鱼灯,冷哼一声,想绕过眼前这人离开。程无乐伸手拉住他,严慎微身形一僵,缓缓回头,冷脸看着程无乐的手,用力把袖子抽出。程无乐又赶紧抓紧,道:“你别生气呀,我只是觉得那盏灯好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严慎微硬邦邦地说:“我没有生气。松手。”
程无乐道:“你在生气。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气呢?不如我也给你买一盏像贞晥那盏一模一样的鱼灯?”
严慎微用力抽出袖子,抚平上面的褶皱,道:“不需要!”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程云流从程无乐身后冒出,道:“我还从没见过严慎微这么有失仪态,看来你真的把他惹生气了。”
严慎微红着耳根走回归崖居,廊下,一只花瓶插着几支荷花,不蔓不枝,细看,花瓣已经有些发黄。严慎微翻出那盏被他放在柜子深处的鱼灯,确实很精致。鳞片以金粉描边,鱼眼微凸,晃一晃,尾部能随着动作摆动,严慎微从未见过如此细致的鱼灯,正想细看,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将鱼灯烫手山芋似的丢在床榻上,捂着耳朵。半晌,方才将鱼灯捡起,塞回了柜子更深处。
五月初六,正是江陵的鱼灯节。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一日,莲中境休沐,弟子们都到码头去看游灯。烟花四起,在空中炸出一片灿烂,人们举着高大精美的鲤鱼灯,走街串巷,孩童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蹦蹦跳跳地跟在大鱼后,捡地上撒下的糖果吃,见到穿着家袍的程氏弟子,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他们身上的剑,扭扭捏捏地问可不可以摸一摸。
程无乐晃晃悠悠地跟在大鱼后,手里提着一只圆圆的酒坛,不时喝上两口。火焰的烟雾朦胧了双眼,程无乐双手枕在脑后,眯眼看着眼前的一幕,见了谁都笑嘻嘻地打招呼。几位女孩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他,见他冲这边笑,唰地红了脸,叽叽喳喳地缩作一团。
程无乐跟着大鱼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了河边。岸上的鱼灯映在水中,水中的鱼在水底游,偶尔浮上水面。桥边,严慎微手中正拿着一盏花灯。程无乐脚步一转,走到严慎微身旁。
他看向严慎微手中的莲花灯,惊奇道:“严慎微,这是哪家小姑娘送你的?”
严慎微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耳根泛起薄红,像是被酒熏醉了。
程无乐道:“你怎么不跟着他们游灯啊?一个人站在这儿?”他瞥了一眼严慎微手上的灯,又道:“你答应人家小姑娘了?”
严慎微猛地转头看向他,道:“我没有!”
程无乐道:“那你怎么接过人家给你的花灯?在我们江陵,鱼灯节若是有女子送男子花灯,即是表示她对你有意,男子接过了,那便是两情相悦。你接了人家小姑娘的灯,还抛下人家,一个人站在这儿,不好吧。”
听闻此话,严慎微低头看向那盏莲花灯,耳根通红,道:“我……我不知道,我这就还回去。”
程无乐听到严慎微如此紧张,哈哈笑了,道:“哈哈哈哈哈哈不用还回去,你若是不喜欢,放了就是了。”
水中飘来一盏花灯,烛火摇曳,严慎微犹豫片刻,在心中说了声“抱歉”,撩起衣袍蹲下,将花灯放入水中。
程无乐道:“许个愿吧!”
严慎微道:“什么?”
程无乐道:“许愿呀!你放了花灯,不应该许个愿么?比如早日遇良缘,或是身体安康之类的……听说鱼灯节许的愿望还是很灵的!”
严慎微垂眸看着飘远的花灯,道:“我向来不信这些东西。”
程无乐道:“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太相信鬼神之说……”
二人一站一蹲,月上梢头,程无乐踢了踢碎石,手里的一小坛竹叶酿只剩最后一口,他想了想,递到严慎微面前,道:“好啦,你若是还生我的气呢,喏,最后一口竹叶酿,最好喝的一口,我留给你,喝了我的酒,咱们就算是朋友了。”
严慎微看着那只黑漆漆、圆溜溜的小坛子,伸手接过,酒香扑面而来,和程无乐身上的味道一样,酒水清澈,被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