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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他们间居然有了孩子”一些不很知道他们生活,又略与他们夫妇相熟的人,当孩子出世以后,是曾那样用着稍稍奇怪的意义,把这孩子出世的消息议论到的。

孩子满了周岁,外祖母远自三千里外,托了来京的便人,把许多小孩子的衣帽玩具装满一箱寄来。同时为这作母亲的女儿写了长长的信,信上充满了这老人家自觉的幸福,还用一些略带骄傲的语气,说如何把寄去的相片给了亲戚们看,如何做梦梦到这小孩子的长大成人,牵了外祖母的手走路,如何凡是可以使老年人高兴的一切全写到了。

对夫妇结了八年婚,对于小孩子似乎是无望了,忽然使一个人作了外祖母,这作外祖母的心情忽然增了若干孩气是当然了。

来信的时节,正是母亲把孩子换了白色的干净衣服,放到白色藤制小卧车中,预备推向公园去的时节。草草读完信的母亲,把箱开了,一件件取出那些小孩子的东西来,小鞋小帽皮球口琴喇叭裤褂,一面向小孩子逗着,把每一件东西都给放在小孩子手上,一刻又取去丢到一旁,一面又向站在身旁的王妈笑,奇怪乡下的老太,亏她想得到会这样那样塞了这一箱子。

“看,小菩萨也拿来了!”说时她把一个泥佛拿在手上。

“这是送我的,我小时候就只想得这样一个泥佛玩。做梦也这样打算,到大王寺偷他一个来放到枕头下当宝物。瞧,老太不知到什么地方得到这东西。上面有字,是庙里来的,真好笑!”

她把那小泥佛给孩子,孩子不知道这东西用处,就放到口边去。她又把它从孩子手中抢回。“嗨,这是糖吗?这也吃得吗?应当归我,宝宝,你只能玩糖做的菩萨。王妈,把这个放到我镜台上去。你瞧,这个手工,不平常,你小心莫掉到地下!”她谨谨慎慎的把泥佛交给了妈子,第二次拣出了一个球,放到孩子手上“宝宝,你吃得下这个就吃。”

把每一件东西取出,她总用那又惊讶又欢喜的口吻,或者说“这外祖母才好笑!”

或者说“这也拿来!”或者说“全是送我的,宝宝没有分!”

本来已经二十六岁的母亲,到这时只象十八岁的姑娘。远地的来信同东西,把外祖母一方面做母亲的爱全带来,使孩子的母亲也成为大孩子了。

听到外面卖花的喊花,她想起应当去公园,太晏了,太阳会大,所以才胡乱的把箱子中物件放下,推了小孩的车离了家。

到了公园树荫下,她望到孩子的脸,目光不忍一刻离开。

孩子一岁了,肥壮,干净,活泼,白的小脚板使做母亲的只想放到嘴边,全身都有一种香甜气息。

孩子还会咧了小小的口作笑样子,还会喊妈妈爸爸,在世界上他有他的地位,在母亲的心中地位更看不出他的渺校公园中这几日来因为天气太热,树木都象很疲倦,园中每早都有小工拿了水龙头各处洒水。望到这些洒水人做事情形,在平时,她总想起一件可笑的事,就是小时候看求雨的人扛着草扎的龙,到人家门前,各人把满瓢的水向头上浇去的情形。她为什么只想到这件事,那是奇怪的很,因为这草龙,这满瓢的水,同自己有着大的关系在,而孩子,也有分。

不过过去的事如过去的春天,只要一成了过去,仿佛所余就只是一个梦了,所以纵孩子还在身边,孩子的小小的脸貌和那种顾盼神气,都可以使母亲想起一些应当流泪的故事。但因为目前生活的平静,心情成为纯然母性的心情,不能把另一时的事扰乱自己目下的心,见到水龙想起其余的一切,她也只当成一个可笑的联想了。

今天仍然见到小工在那坪里作事,水从龙头喷出,在朝日下成虹彩。水中有虹彩在,外祖母的信,在后面,似乎还赞美了孩子的像相。“水中有虹”这样想,她有点不自在了。

信就在袋中,她把它取出重新来看。

来信说:他们说孩子叫奇生,是谁取的?他们说孩子象妈,不象父亲。孩子都说长得太好,我听到这话有一千次了,自然你可以笑我是有一千次把他的相给人看的缘故,才会听到这样多赞美。我为他到万佛林许得有愿。我为他算命,据说比他父亲还聪明。

信上完全说孩子,也完全好象只有孩子口中才说得出的话,看到后来这母亲忽然站起来想避开孩子,有到另一个无人地方哭一次的需要了。她用两只手把一叠信纸扭成一根绳,走到离开小孩有一丈以外地方去,望着天上的白云,颜色沮败,如害了玻云在蓝天作衬的空中缓缓的飞。

缓缓移动的云象是非常蕴借的用那飘逸的姿态,说明自己是无事不知,只不开口。

聪明的人既能仰目欣赏,当能追忆过去任何时天上的云所看到地下的事。

这母亲感到了孤独了。她需要援助,但越更怕望那小孩所在的一方。

她想:这奇怪,忽然有这样心情。

她想:自己真是可怜的人,生到这世界上。

她想:这一年来是为小孩子而活;这时,为自己,所以,重新来作呆子,不快活了。

虽然怎样自己解释,用各样辩解对自己加以饶恕,用好的未来原谅了自己不愉快的过去,仍然是为一些东西咬在心上不放,有一种说不分明的苦痛纠缠。她为了设法保持自己前一时的那样心上和平,就仍然鼓了勇气走到孩子车边来逗孩子。

孩子见了母亲就笑。母亲也勉强笑。

低头看孩子的笑,在这天真纯洁的生命上,反映出的是母亲的蕴借于心中深处的罪孽的自责。

她不能不想一些与小孩子有关的事情。

“孩子不象爸,象妈。”

她记着在糊涂情形中的外祖母这话,再去详细望孩子,她望得出许多地方孩子是既不象妈也不象爸的有另一种风度存在的。鼻子,耳,长的眼,向上略竖的眉,以及笑时口角的带媚的垂线,全是那个人。这母亲,两年前,就因为这种笑,使自己冒了一种险,勇敢的作了一些自己在另一时想来也颇吃惊的事。命运的作弄成为人们追悔的根由,一时稍稍任性,一切的事一眨眼又成为过去,不能稍稍凝固,逝去了。人事随时间逝去,仍然凝固下来仿佛作成了生命上一种嘲弄表记的就是这孩子。但直到如今,情形是就是那名义上作父亲的人,也似乎毫不对于他自己地位加以疑惑,因而感到苦闷的。

正因为外祖母,父亲,以至于熟人,都有这信任,没有人愿意对他自己亲权加以一分疑惑,所以母亲才能看到这孩子长大。孩子如今是出了世的第一周年,孩子的来由,是两年前的事了。

事虽是两年前事,但她想来又象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

若非今天孩子的外祖母的来信,虽是纵把孩子抱在手上也不至于再去想起孩子出世因缘的。

她想起她的秘密,重新温习当时的任性的行为,对于孩子,就生了另外一种怜悯,极温柔的把孩子抱到怀中,把小手

在自己的嘴边。坐到树荫木椅上了。

朵白云在头上过去。母亲指云给小孩看。

“宝宝,这是云。”

孩子就说“云”

“云是宝宝的爸爸。”

小孩子就又说“爸爸”

“云是爸爸。”

“云——爸爸。”

个名字叫做云的青年在母亲印象中涌起,母亲独自作着无望无助的微笑。

她笑了,她心中,为自己这微笑感到严肃,她第二次还是微笑。

到了十二点钟,那“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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