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废（十七）
其实这话要是让老师、让宜然、甚至是施奕安来说，青青都不会反感，但毛哥说就不行。
毛哥向来奉行鼓励教育，就算青青不是出色的孩子，他依旧会鼓励夸奖青青。
在青青小时候，这个话术是有效果的。
可随着青青越来越大，成绩越来越差，毛哥这种“没事你也很棒”的话就基本不管用了。
毕竟明晃晃的成绩和毛哥轻飘飘的话比起来，存在感实在太足了，无论怎么夸，不行就是不行。
她一点都不好，毛哥的赞美把她捧得高高的，可这都是虚的，每当毛哥对其他人说青青有多好，青青就觉得自己从天上“啪唧”一声摔在了地上，脸皮在他人面前被撕破。
另一个惹青青反感的点是，夸她的人，是自己这个废物老爹，越听她爸说她的好，越觉得丢人。
毛哥没有成就、没有威严、不是权威，自然，他的夸奖也就一文不值。
青青对毛哥吼道：“不难你去考啊！”
西瓜也不吃了，转身进卧室，砰的一声将门关了。
毛哥担忧地看向卧室，他早被老婆女儿嫌弃惯了，对此并不生气，只是担心女儿心态。
结果毛哥递来的西瓜，英子看了看价标，不大的眼睛挤成细缝，问毛哥：“二十多块的西瓜，就这么点？”
毛哥背上冒出点点冷汗，脑袋转得飞快，缓了几秒才若无其事道：“碰到12楼的，家里蛮困难，老妈子带着孙女，儿子赌博，媳妇跑了，小孩看西瓜嘴馋，我就给了人家一盒。”
英子嗯了一声，大口吃起西瓜，但毛哥回头对上英子的眼神时，总觉得英子似乎知道自己在撒谎。
他有些紧张，对英子说：“我去洗澡了。”自以为平静，实则脚步匆匆，闪身进房间拿换洗衣物。
毛哥路过青青房间时，还不忘敲门提醒：“宝贝，上不上厕所啊？爸爸要洗澡咯。外面还有西瓜，出来吃吧。”
青青不理他，竖着耳朵，听到浴室传来水声，才去客厅吃西瓜。
等浴室水声停了，青青又在毛哥出来前一抹嘴巴，蹑手蹑脚没声儿地进了卧室。
客厅只剩夫妻俩，没了孩子在中间润滑，各怀心事的男女之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毛哥躲进屋不是，傻站着也不是，于是坐下来一起吃西瓜。
英子斜睨他一眼：“你怎么搞的，青青什么都知道，让你瞒着她，你瞒了个什么东西。”
毛哥怔了怔，呆头鹅似的“啊”了一声。
“你啊什么啊，知会你一声，他妈的天天吃白饭，交代你个事都干不好，”英子说，“等会儿别跟青青提这茬。”
毛哥生锈轴承般的脑袋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怯怯看了一眼英子，理亏地“唉”一声。
虽然他觉得女儿又不是脑子不想事，对于英子不自然的消失，青青察觉有问题理所当然，但他被英子训习惯了，也就没反驳。
既然说到女儿，毛哥也就顺势跟英子提了青青学费的事。
英子叹气，问：“要多少？”
毛哥说：“不知道，等结果下来看吧，但至少得留个十来万吧。”
“嗯，看吧。”英子肉疼得紧，可再肉疼这个钱也不能省，毕竟是青青的学费。
她摸了一把自己吃得圆溜的肚子，伸手想掏烟，却摸了个空。英子很快反应过来，为了省钱，她早把烟戒了。
只是每逢烦心事，她总会下意识找烟：“你也别老呆在家里，到时候青青去上学，你找点事做……”
毛哥吃瓜的手顿了顿，嘴里香甜的瓜一下变得没滋没味。
“……我这边除了学费，其他的留不下，你在家懒了这么多年，也享够福了，”英子说，“现在我是指望不上了，以后青青只能靠你。”
毛哥心里苦得冒泡，当年是英子口口声声说，用不着他养家，让他在家专心带孩子。
现在她不仅扔下自己和青青，还和施奕安一样，让他去找工作。
怨气把毛哥的心撑得反胃，他刚刚还在施奕安那里帮英子说话呢，结果一转头……
他不快道：“我找过，都不要我……”
“你找的什么活？”英子问。
“……市里的厂，说我年纪大了，他们不要，要我的厂又在外地，金哥那里问过了，他们也不要人了……”
“送快递外卖的，这个也不要你？”
“我……”毛哥讷讷，“我不想送。”
“为什么？”
“太累了，骑车横冲直撞的，也不安全，要是让青青知道我干这个，多丢人……”
“丢人？！我他妈就干这个，丢人是吧！”英子冷笑。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我一天打三份工，累得跟狗一样，挣几块吃饭钱，住他妈厕所都没有的鸽子窝，丢你的脸是不是？
“毛存志，我发现你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以为自己谁啊，眼高手低的东西！我还不知道你？
“怕累是吧，你想找什么不累的工作啊？”英子掰过毛哥的下巴，“你要不去做鸭子，看看哪个跟我一样的蠢女的要你？”
毛哥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看着英子没有笑意的眼睛，他有点后悔。
他知道英子在外面不容易，英子说他的话也没错，他想安慰英子，可被英子损了那么一道——重点是英子还误打误撞说对了——他又有种被戳破的恼羞。
“好像也不太容易，讲不好碰上个拿钢丝球擦你鸡巴的呢，”英子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怒极反笑：“你倒是越活越过去了，说你两句就流马尿，怎么，伤你心了？”
毛哥脸红红白白，他不是恼羞成怒后和老婆大打出手的性格，加上常年被英子训习惯了，只好一个劲儿地忍着哭意，拧过头侧坐，不看英子。
就像英子说的，跟过去的他相比，现在遇到事，他似乎变得更容易哭了。
不想碰到挫折、不想和讨厌的人打交道、不想受委屈，只想和老婆女儿过不用想事的日子。
他想起女儿玩手机时给他看的搞笑短视频，青青笑嘻嘻对他说：“爸，她是娇妻，你和她一样，但你是男的，是不是叫娇夫？”
英子在一旁听父女俩说话，闻言插话道：“不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吗。”
青青笑：“我爸一点不白啊。”
英子说：“那吃软饭没错吧。”
毛哥跟着他们一块笑，对自己吃软饭的身份没有半句反驳。
可现在却不能一笑置之了。
他哽咽道出委屈：“是你说的……你说你养我，不嫌我没用……”
英子阴着脸，不说话，而后自嘲道：“怪我，我也成废物了。”
毛哥抹了把没流出的泪，哑声道：“我才是。”
英子起身，往房间里走，毛哥一个人被留在客厅。
他缩起手脚团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出现了十多次的净水器广告，但他不想动也不想去喝水，即便眼睛干涩得难受，也不想去管。
英子洗漱完直接进了房间，毛哥面前的节目已经从新闻播到了十点档，青青因为要考试早早睡下，没人理的毛哥困意逐渐上头。
“十点半了，你还不来睡，”卧室门突然打开，英子站在门口，脸上已经没了刚才吵架的痕迹，“明天起早点，我怕到时候堵车。”
毛哥迷迷糊糊的脑袋突然清醒，看着英子平静的脸，比先前更汹涌的泪意无征兆袭来。
英子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