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废（十六）
毛青青问她妈：“妈，外面怎么了？”
吴小英双手环胸，站在窗前，夕阳余晖照出她半张脸的起伏阴影，眼睛锁定楼下的毛哥，直到对方走至自己看不见的位置。
她说：“没什么，我看看附近什么样。”
为了避人耳目，英子回家后没出过门，自然也没好好观察过新家附近的情况。
英子这几年在外东躲西藏，生活水平大幅下降，以前姐们每周两趟美容院，定期美发店，每月不知道给商场加了多少业绩。
这样勤快地装点自己，就算英子原本只五分的长相，人靠衣装马靠鞍，也叫她容光焕发，一看就知道是钱里泡出的富贵相。
不过就如明星也需要红气养人，现在英子不再是大老板，整个人的精气神儿断崖式跌落了。
毛青青觉得每次见到她妈，她妈都比过去要老个几岁。人虽然瘦了，但皮肉松垮浮肿，和她爸站在一起，似乎俩人年纪都差了辈儿。
青青回道：“路烂死了，一下雨就积水，我爸选的什么破地方嘛。”
“等考完试，你去报个驾校，下雨你就自己开车出去。”
青青眼珠子转了转，问她妈：“妈，到时候给我买辆新的？”
英子说：“你爸又不怎么开，你开家里的也行啊。”
“我想要ioper，那个好看。”
“你先把车学会了再说。”
“你之前不是说，我学车了就给我买吗。”
“你先学，讲不好你到时候就改主意了呢，到时候再看车。”
毛青青盯着她妈的脸，突然问：“妈，咱家厂子是不是黄了？”
英子心头一跳，没有立即回应，几秒后才勉强镇定道：“怎么问这个？”
“催债的给我打电话了。”
“……这帮逼养的，”英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垂眼叹道。她心里暗骂毛哥不顶事，女儿被骚扰了都没发现，废物一个。
“真黄了？”
“嗯……是妈没用。”
青青说：“干嘛要瞒着我？”
英子把青青搂到怀里：“妈不想你担心。”
“我已经知道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告诉你能怎么样，你又解决不了，总不能让你上着学还老挂念家里，”英子一句话总结，“你不要管，妈会想办法。”
青青在英子怀里动了动，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在妈妈怀里靠着，问出了另一个困扰她很久的事：“妈，你和我爸为什么离婚啊？”
英子没想到女儿知道这么多：“你爸说的？”
“我爸没说，”青青鼓起腮帮，“我看到户口本了。”
英子将脸靠在女儿头上，目光放空：“妈不想拖累你们啊。”
“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不会的。”
青青这才放下心，在英子回来之前，她想了很多种发展，什么她爸出轨、她妈不要她爸了、让她选跟其中一方……等等等等。
小姑娘平日里见爸妈虽说不上相敬如宾，但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看着也没矛盾，结果突然发现，她以为关系融洽的爸妈居然离婚了，着实叫她不能接受。
而英子这几年总不见人影，更叫她胡思乱想，以为这个家风雨飘摇，她毛青青将面对凄风苦雨，拖着老爹过日子——毛哥那副德行，实在不能让青青有安全感。
别人都是父母给孩子发各种健康贴士，安全通报，青青则是三天两头，把反诈通知之类的内容发给毛哥，生怕她爹上当。
青青虽然被养得骄纵了些，却也不是啥都不过心的丫头。这几年先是转学到外地，接着号码全换了，住处也换了几处，青青神经再大条，也不会觉得这只是因为她爹图新鲜，爱折腾。
接到催债电话后，青青觉得一切都有解释了。
于是她接着问：“那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还要走？”
“嗯。”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青青孩子似地撅起嘴，闷闷不乐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或许是五六年级吧，青青开始觉得爸爸妈妈都太俗气了。
她的同学里有个叫小西的女生，俩人因为住得近，常常一同上学。
小西的妈妈是大学教授，，倒不是因为她爱毛哥爱得要死要活。
都说有后妈就有后爸，眼见毛哥开始了的事。
可毛哥不是一个能与爱人相互扶持的伴侣。
漂亮又娇贵的宠物猫经不起一点风雨，在主人都自身难保时，又怎能要求猫去挑起重担呢？
说到底，男人是她自己选的，人总要为自己轻率的决定付出代价，失去主人资格的英子已经无法阻拦猫去别人家吃饲料。
“英子……”毛哥讷讷。
“你看我这么被他骂，就不会帮我说两句话吗？！你就不会心疼我吗？！”
英子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不被偏爱的委屈。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落魄，可当身边人都将要失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依旧恐惧，原来自己还能更加狼狈。
本该站在自己这边的爱人，现在却在岸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为难神情。
他越无助，她越憎恶。曾经爱他怯懦的可怜，现在却恨他的无能。
一开始只是所有物的争夺，但开战后一切往往不受控制，如今她是为了尊严而战。
这场闹剧，在英子把翻盘的希望放在毛哥身上时，胜负就已有结果。
“对不起……”毛哥的语言苍白无比，每个字都像他自己一样无力。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英子以为自己在吼叫，其实她的声音比她以为的小得多。
施奕安揽着毛哥的手松了，毛哥回看他，只见他对英子说：“放手吧。”
英子怒瞪他，施奕安完全没被她的眼神激起情绪，而是又对毛哥说：“你和她说吧，我在旁边等你。”硬仗打完了，收尾就不用自己上了。
毕竟穷寇莫追，再这样斗下去，讲不好吴小英一气之下从兜里抽出把刀，将他跟毛存志一块捅个对穿，还是让他们俩自己聊更好。
英子和毛哥就见他别扭地走到路边长椅上坐下，坐下时牵扯到伤处，听不清他骂了句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一时只剩夫妻两人对峙。
发泄完情绪的英子把手一撤，像被抽空了所有气力，往地上一蹲，眼眶迎来迟到的酸涩。
毛哥跟着她一起蹲下，还想去握英子的手，被英子一巴掌打开。
“英子……”毛哥轻唤，又想去碰她。
“别碰我！”英子肩膀一顶，毛哥坐到了地上。
又是一个屁股蹲儿，毛哥疼得嘶嘶叫唤，手上还是麻利一撑，蹲回英子身旁。
英子没理他，他往施奕安那里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眼神继续说：“对不起……”
“你只会说这个，有什么用？”英子不想让毛哥发现她有了泪意，但眼泪鼻涕实在止不住，鼻涕还不比眼泪，不吸就得砸嘴巴上了，吸吧，那动静又不小。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扛住，狠狠吸了一鼻子。
毛哥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纸递给英子，英子瞪了他一眼，瞪得毛哥莫名其妙，以为英子不需要，但英子瞪完还是把纸拿走了。
英子嘴巴撅得老高，毛哥还是这样在小处贴心，她总被这样的细节触动，然后对因为这点小事心动的自己又气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