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并不狂傲,只是平稳地陈述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冷栩回过头来,总算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不会输。”
“臣女应当这般说,可又觉得有些勉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殿下得先有输的打算,赢的时候才会格外欣喜,不是吗?”
“这个,送给殿下。”孔风敛将手中锦盒奉上。
冷栩有些迟疑地打开锦盒扣锁,锦盒打开的瞬间,露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惊雷乍响,雷电一闪,冷栩手一松,忍不住退后半分。
孔风敛却拽住她的衣摆,制止她退后。
她一抬眼,对上孔风敛始终镇静的眼眸,像是在安抚,又似点拨:“殿下莫怕,殿下会需要它,殿下也需要习惯它。”
“日后生杀大权,悉归殿下决断,怎可畏惧区区一把匕首。”
“殿下,请。”
孔风敛不曾松手,她在等,执着地等冷栩拿起盒中匕首,却并没有以一种强迫的姿态。
风雨交加,跪直的少女有着常人难及的胆色与耐心,不似往常明媚无忧的懒散姿态,在这个雨夜显露出世家名门养成的城府与谋略。
冷栩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把冰冷的匕首,垂眸望向那雪白剑身映照的一双眼眸,想起初见那日,孔风敛对杖杀之景视若无睹的倦怠,原是她早已见过太多血腥。
跪着的少女这才松开拽着冷栩裙裾的手,轻轻合上锦盒。
“知静啊,起来吧。那座寺,本宫许你了。”
“说罢,解法是什么?”
明光殿内烛火未熄,天却在风雨中渐渐亮了。
寅时,孔风敛才踏出明光殿。
沉翩在长廊站了许久,早已昏昏欲睡,一听门开的声音,便见身旁之人快步朝孔风敛走去,为孔风敛覆上手中的披风,撑起伞来。
站了将近一整夜,竟也不见她脸上半分疲惫之态。沉翩强行打起精神,目送两人离去。
那是孔风敛的贴身侍女,之前她便见过她好几回了,极清瘦的一位女子,站在孔风敛身后,相当不起眼。
无他,太安静了,几乎不曾听闻她只言片语,如同哑巴似的。
长夜无趣,风雨又急,两人站在长廊外守着,沉翩等了太久,饿了便从怀中拿出糖饼吃,见身旁的女子仪态端正的站着,便好心伸出手去:“分你一半。”
对面的女子只是微微欠身,并不接下。
“孔小姐找殿下何事啊,这么久了也不见出来。”沉翩走过去,咬着糖饼含糊地同她闲谈,“今日有些冷。”
那侍女仍旧不言不语。
“为何你不说话?”
她终于答话,却不看她,只是目视前方:“沉翩姑娘,主子的事不是我等可以过问的。”
沉翩咬着饼,有些尴尬地顿住:“我只是同你闲谈,不是那个意思。”
对方不再回话了。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是什么。”沉翩见她规规矩矩站着,也三两下咽下糖饼,再次搭话。
“奴婢长离。”
沉翩还想说话,便见远处掌灯的宫人因烛火熄灭要往殿门前来,长离立刻上前,微微拦住了他,不知说了什么,宫人便欠身离去了。
这架势倒比她看得还严些,半点不准人接近。沉翩暗自思索。
到了下半夜,沉翩实在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往右偏,好几次打晃,恍惚之间,只感觉身侧的长离依旧站得十分端正,紧紧盯着那道合上的门。
好在,门终于开了。
雨还未停,孔风敛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踩着雨水,有些浸人。
孔风敛的嗓音有些疲倦:“长离,礼送出去了。”
“小姐,马车早已候着了。”
宫门外井然有序地停着诸多马车,是前来上朝的大臣车轿。
金銮殿上的朝臣还在为帝姬之事纠缠不休,势必要陛下惩戒帝姬,皇帝大为不悦,多以沉默搪塞。
巳时散朝之时,朝臣们才不甘不愿地散去,只丞相贺兰复单独留下,求见陛下。
“此事当真?”
“臣也只是听犬子所说,稍作查看,特来禀报陛下。帝姬回宫不久,年幼敏感,臣亦是怕陛下与帝姬产生隔阂,恐伤父女之情。”
皇帝想起探子的密报,微微叹气:“这孩子……朕知晓了。”
“那臣先行告退。”
皇帝一颔首,思索片刻,传溥星随行:“摆驾明光殿。”
太监尖利的通报传遍明光殿:“陛下驾到——”
正在抄书的冷栩立刻搁笔,起身去迎:“参见父皇。”
“皇儿,起来罢。”皇帝抬手去扶她,冷栩不着痕迹地退后,垂手退后。
皇帝一愣,随侍一旁的溥星倒是面不改色。
“皇儿,是在怪罪朕?”
“儿臣不敢,是儿臣之过,才令父皇为儿臣私事烦扰。请父皇降罪。”冷栩深深一拜,语气诚恳。
“当真是你豢养男宠?再无其他。”皇帝神情复杂,溥星听了,目光转向冷栩垂下的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父皇。”
“你们先退下。”皇帝摆手道。
宫人们悉数退下,皇帝将她身体扶正,瞥了瞥四周整齐的书案:“皇儿,你为何非要瞒朕?”
“儿臣不明白。”冷栩只是避开皇帝的眼神。
“随朕出宫罢,朕想亲眼瞧瞧你的男宠。”
“父皇!”冷栩倏然抬头,“万万不可,父皇只管降罪于儿臣便是。”
皇帝却不肯听,执意要同她出宫。
“来人,去备轿。”
溥星听闻陛下要微服出访,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备下常服、车轿,又命暗卫随侍,即刻封锁消息。
柳宅即在城东,一路上冷栩都沉默不语,皇帝也径直闭目养神,未曾出声。
待下马之时,冷栩便见换了一身月色轻衫的溥星朝她伸出手来,腰间配玉,通身的温柔舒雅,倒似世家公子:“小姐,请。”。
冷栩抬手搭在他掌心,青蓝裙裾扫过他的轻衫,很快下了马车。
有些嘈杂的巷子里,是接连不断的几处宅子,只挂着柳、榆几字。
皇帝命人去推门,冷栩有些着急地拉住皇帝衣摆,为难地摇摇头:“父、父亲,还是莫看了。”
皇帝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一瞥,侍从立刻推开了宅子古旧的门。
嘎吱一声,杂乱的声音立即飘了出来。偌大的宅子里,挤满了孱弱的平民,人群如粥如沸,各自忙碌着,年幼的孩子聚在一旁,跟着教书的先生识字。
在门被推开的瞬间,那些苍老的、年幼的面容转过来,惊讶地望向冷栩,露出欣喜的表情同她行礼:“姑娘!”
冷栩默默不语,皇帝一路往前走,每一处都有不同的人群在学着做些什么,纺织,木工,铁匠,医者。
这些人显然不是很熟练,从身形面容上看,也并非寻常劳工,更像长久流离失所之人。
“阿栩,又何须瞒着我?”
皇帝沉着脸扫过面容稚嫩的幼孩,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者。
冷栩只一言不发,皇帝便一处接一处地继续瞧。
门被一扇一扇推开,里头的景象都别无二致,就连溥星也难掩讶异之色,落在冷栩身上的目光顷刻之间便不一样了。
“阿栩,自你回来便开始收留这些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