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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

 

大概是悲惧交加,指望着照真算的那一卦是真的,指望薛清极还能活着——他将他放回了六峰,让他好好修行,就是为了那一线生机,可他还是死了。

严律信了照真的算的那一卦,却亲眼见到他陨落,那一卦成了他最后的希望,但这希望破灭的十分痛快,不给他留任何余地来幻想。

哪怕是妖皇,也难免会后悔。

如果没有信那照真算出的东西,如果将人一直留在弥弥山,那小仙童是否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就是因为修行了,就是因为进了仙门,所以才会要管这烂摊子,要去填那破阵。

如果他只是个凡人,是弥弥山养大无忧无虑不知什么仙术法门的普通人,他或许寿数平平,但至少不会落得那么个身死魂裂的结局。

那一卦是摆在严律面前的一个希望,但却掐灭的如此轻而易举。

薛清极心里酸苦异常,他想起严律说过,如果他死了,那严律就会成为一块儿独属于他的墓碑,长久地立在这不会再有他存在的尘世,直至严律也消亡。

他意识到自己重活这一世的每一天,都是一块儿凿子,在严律这块儿碑上亲手刻上自己的碑铭。

他活的这一世,将严律拉出了死气沉沉的棺材,他又何尝不是照真的那一卦,留给了严律一个模糊不清的希望。

他闭了闭眼——不,他虽是凿子,但也是要捅向这狗屎老天的凿子!

薛清极再睁开眼时,眸中冷厉决绝之色闪过,声音却一如往日温和:“师父难道就任由你打了一拳?”

“那倒没,”严律哼了一声,“他抽剑跟我对着打了一顿,你那个没屁用的师兄边哭边拦,还挨了好几脚呢。”

薛清极懒得理他这话里的埋汰意思,问:“我记得你说过,师父最后是咳血而亡?”

严律叹了口气儿,风将他的声音带向后方,听起来更多几分怅然:“他被病痛折磨得油尽灯枯,死前不顾阻拦下六峰,走遍三阵,又在合阵之下四处行走,最后病死在了游历的途中。印山鸣继任后身体比他强点儿,从求鲤江附近检查大阵后回到六峰,当夜就闭眼了。”

薛清极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师父和师兄对他的命途影响更多,还是他成了师父师兄命途里无法跨过的一道坎儿。

只是当年种种如今再想起,忽觉当年戾气慢慢抚平,得知自己并非孤身活了一世,无论是谁,总会觉得心里被烫得有些发软。

他刚要开口,却感觉原本急速前行的严律猛然一停。

他身形晃动,腰上被严律的长尾一卷,耳中听得妖皇低吼道:“这雷不对!”

薛清极抬头看去,正巧见远远一道刺目电光自天际落下,随即又是数道闪电刺破远方黑暗,如剑锋不详的千万把利刃同时坠落,伴随着震荡心神的雷声轰然而至。

“那方向是求鲤江!”薛清极眉宇间难得显出些许焦急,“不好,隋辨他们到了吗?如果是他们到了——”

一阵阴郁彻骨的粘腻感自另一方向传来,两人侧头,见仙圣山的方向不知何时竟聚起浓稠粘腻的孽气,隔老远看着跟谁家厨房冒黑烟一样滚滚蒸腾。

只有蛟固毫无动静,不仅没有动静,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气流碰撞的感觉。

而两人之前飞过的尧市方向,城市灯火闪烁几下,骤然熄灭——停电了!

“三处同时,”薛清极冷笑道,“他尚不知你我从孟三处得知了求鲤江的事情,他在赌我们是否会分散开去往不同方向。”

严律缠着薛清极的尾巴又收拢不少:“只能指望老棉和四喜安排到位了——走!”

雷鸣阵阵,打得人心中不由忐忑。

雨已经开始下了,求鲤江上波澜四起,腥味阵阵传来,江底的水溺子已浮出水面,不断有浑身肿胀的孽灵自水中爬出。

江畔泥地坑坑洼洼,等在此地的散修们却来不及打伞穿雨衣,乘坐缩地阵中转过来的人和妖一落地,散修便立即围上来。

“我怀疑放怨神的地方在村里——赵红玫他们家住的房子空了,那地方风水最古怪,已经派人去查看了,暂时还没消息,”领头的王姨在雷声和大雨中吼道,“倒是水溺子,疯了一样的在出来,求鲤江里煮沸了一样在闹腾!”

彙子那家缩地阵本来就不是给仙门用的,很不符合仙门的术法习惯,中转过来的修士们好悬没吐出来,一个个儿全都晕阵了。

隋辨张口先吐了一通,青娅立即将他从背上抖落下来。

散修们也来不及在乎妖们的原身——此地散居的一些妖早已化了原身在江边与水溺子打在了一起,招呼着赶到的妖和修士们立刻跟上。

“立刻把来之前说好的加固的阵符和符纸按方位画好贴好!”隋辨一抹嘴,自己掏出带来的家伙事儿,“求鲤江的阵很特殊,一到雨季就很躁动,现在想想应该是和严哥说的游族之墓有关,这地下是这一支儿的坟,生性就好水喜雨,现在这大暴雨下来,阵眼肯定更不稳了!”

其他修士不敢耽搁,顾不上四周孽灵横行,抄起法器符纸按来时说好的地方行动。

青娅在雨中大声追问:“那这阵岂不是比平时还不稳当?按你们仙门的老套路来够用吗?”

“不知道!”隋辨也大声吼道,他从家伙事儿里掏出一根家传的桃枝儿,上头贴着历任隋家使用过的人留下的符纸,一层层厚厚累积,到了他手上又新帖了数张,“所以我要用别的法子——年儿之前说的那套虽然冒险,但我必须试一试!”

言罢,不等青娅反应,便一口咬破了手腕,将上头的血水涂满了桃枝。

那树枝仿佛是吸了养料一般,上边儿的符纸竟然浮起一层血光,枝杈处甚至缓慢生长出血色的细小枝叶来。

逐渐加大的雨势中看不清楚这变化,却听见一阵急促铃声响起,王姨手里特制的仙门传声器闪烁着红光,她一把抓起接通:“小林?你们那边儿——”

传声器那头传来几声惨叫和打斗声,这声音在雨中格外凄厉清晰。

“不在赵红玫家,是整个村、整个村!”小林嘶吼道,“这地儿没了眼亮的人,怨神被暂时封在了每一户的空屋,还有树,是聚秽气儿的那类树——”

王姨面色发白,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河边儿那棵不知道多少年的鬼拍手。

暴雨之下,那棵参天大树的树叶抖动起来,竟真的如同无数双巴掌鼓起掌来。

“封住那地方!”王姨吼道,“封住那棵树!”

她话一出口,同时响起的是不知哪里传来的铃声。

若有似无,忽近忽远,好似敲击在魂魄之上。

树干上骤然间多出许多细小的树瘤,瘤子们挣扎着聚集,像是一个个寄生其上的“蛹”。

最大的一个刚一凝成便破开,一到半虚的身影忽忽悠悠地飘出,没有面孔,身形奇长无比,手指根根如长枝,朝最近的一个修士额间一点,那人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怨神!”

青娅发出一声兽嗥,连带着四周嗥嗥们奔向河边大树。

那怨神却好像另有目的,对周遭的修士妖族并不感兴趣,只一扭身,避开劈来的符纸,奔向求鲤江。

“它要去求鲤江!”“那地方是阵眼,娘的,它要干什么!”“你们看——”

“隋辨!”

有人吼了一声,青娅一回头,瞧见一道身影提着桃枝朝着求鲤江撒丫子狂奔,正是隋辨。

“你疯了?!”青娅惊道,“回来!那下边儿全是水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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