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
不到头的大街上,跟着无穷无尽的车水马龙走得格外闲慢,好像要一直走下去似的。
春风扇(o八)
傍晚玉漏归到凤家,想要检算在车里和池镜到底说了些什么话,然而又都模糊得想不起来了。其实净是些云里雾里没要紧的散话,又仿佛每句话里都暗藏玄机。可每当要说到纸破窗明的时候,他便戛然而止,沉默得恰到好处,好像有意等着她来挑明。
这个人实在可恨!她怀 着笑把那块料子搁在柜里,回身坐在榻上发了回呆。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下来,黑暗静静地朝她身上涌过去。
“怎么不点灯?”
玉漏吓一跳,看见是凤翔外头赴席回来。屋里黑魆魆的,他自己走去把灯点上,擎着往榻上走来过,眼睛荡溢着一份微醺后的流光,只管把玉漏盯着。
玉漏给他看得不自在,歪过身问:“你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他歪着脸追看半日,自己也好笑,“不知道为什么,隔着一个白天,竟像有一年未见似的。”
而这个白天,玉漏几乎都是与池镜混在一起。她难免愧疚,抬手摸他的脸,“吃了多少酒呀,脸烧得滚烫。”
凤翔顺势握住她的手,贪她手上那份凉,久贴在脸上,“今日在林家赴宴,席上听林五公子说前头不远小金巷子里有一所房子可租赁,有三间屋舍,虽不大,也还齐全。”
“你无端端打听房子做什么?”
他迟缓地笑一笑,“不是无端端,我想着租赁一处房子,把你挪出去,往后和俪仙两头分开住着,岂不少些是非?”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安置她的法子,玉漏听后把手抽回来,在心内嗤笑个不住,男人为什么总在女人的事上想得简单?
脸上却不好表示,只把那想要嘲讽的情绪凝成个微笑挂到嘴上来,“真是没道理,从来做小的,只有想破脑袋要进家门的,何曾见往外搬的?就是我自己没什么,太太和你的脸上也不好看,人家要怎么议论?”
凤翔将手放下,蜷在炕桌上,想想也一叹,“可眼看我就要往常州去了,往后叫你时时在俪仙眼前晃着,我实在难放心。”
玉漏又笑,“你真是多虑,即便大奶奶肚量小要寻我什么不是,难道我搬出去她就寻不着了?我终归是你们凤家的人呀。你何苦把她想得这样坏?倒伤了夫妻情分,你看这些时大家不都是安安生生的么?”
把人挪出去到底不成规矩,俪仙自年后也的确本分,一向是踏踏实实在屋里,没听见她跟前头似的朝打夕骂。风翔前思后想,觉得俪仙也并非无药可医,便欲去和她讲谈道理。
走到正屋里来,看见俪仙居然在榻上对着灯做活计,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景,想必是因为过于无聊,她也肯拈针动线起来了。
凤翔忽然觉得不自在,咳嗽了两声朝碧纱橱里头走进来,“你忙什么呢?”
俪仙受了香蕊的劝,想着不急在这一时,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同玉漏算账,因此这些时压下脾气不吵不闹,连看见凤翔也能忍住一腔火,只横了他一眼,“真是难得,你竟肯往我这里来一趟。”
香蕊一听她口气不对,忙赶着倒了茶来打岔,“大爷才刚外头赴席回来,想必吃了酒,正好这茶浓,吃了好醒酒。”说完看俪仙一眼,出去了。
俪仙会其意思,把嘴一撇,索性来个一言不发,低着脖子还做她的活计。
凤翔倒不习惯她这种适宜的退让和安静,只好找话来说:“你看,这些日子不叫你管家,你难得清闲下来,做做活计养养性子,不是也很好么?”
俪仙向前挪动银釭,向墙隅侧了侧身,“你有事就趁早说干净,没事就快回那屋里去,省得嫌我绊了你的脚。”
“我,”凤翔轻咽一下,陪着尴尬的笑脸,“那日我话说得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说得俪仙忽然鼻子一酸,不肯搭腔。
他又陪着小心道:“我晓得你不是心肠歹毒的妇人,不过性子冲了些。你也设身处地为人想想,玉漏也有她的难处,她身不由己到了咱们家来,凡事还要靠你多担待着点,大家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岂不好?往后她若有哪里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我自然也替你做主。”
好嚜,磨蹭半天,原来还是替那丫头来说话,俪仙强忍着愤懑不吭声。
这算有得商量了,凤翔继而说:“只等元夕一过朝廷的旨意就要下来了,我异地赴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往后我不在,家中常日是要靠你支持着,万望你对上对下,都多包涵着点。有什么不好,你只写信告诉我,我也好替你拿主意。”
“你别说了,”俪仙淡淡开口,认了命一般,“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你不在家我就成了个霸王,把玉漏欺得死死的。你只管放心,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我常年没有生养,迟早都是要许个人进来的。既然是她来了,将来果然能生养下个孩儿,于你于我于咱们家都是好事,我还有什么可气的?”
凤翔忙去窥她脸色,见她脸上一派哀愁的平和,也就有些信了,“你肯这样想,就是阖家之福了。”
俪仙抬头嗔他一眼,“话也讲完了,你快回去睡吧,明日一大早不是还要赶着去给三舅母拜年?”
凤翔笑着点头,待要起身时,偏看见她眼圈发红,似有两点泪星在烛光中闪动。他不由得愧从中来,想着冷落了她这些日,眼下又才说完那些话,果然转背就走,好像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就是为了玉漏,也少不得要安抚她一回。
因而笑道:“这么晚了,你还要赶我到哪里去?快把活计收拾收拾,咱们好早些睡。”
俪仙自然是高兴,丢下针线到外间吩咐丫头打水洗漱,那铜壶铜盆叮铃光当响了半晌,响出一股扬眉吐气的得意。
一时风止灯灭,月亮冷清清地落进窗来,像是结了层霜在地上。玉漏垫着脚尖去蹭两回,看见自己的黑影子吊在一片黯淡的墙上,感到一片早有预料的灰心。
从前在唐家和唐二也有要好的时候,不论是与凤翔还是与池镜,都只不过是重蹈覆辙。所以在这灰心里,反而格外安定,觉得终于是不欠着凤翔什么了。
这一夜过去,玉漏原想着俪仙该自以为得意,少不得要叫了她去作践两回,没承想俪仙如今竟也捺得住性子,次日起来还如先前一般,并不见来挑事。玉漏只怕她真是给凤翔哄转了性子,一面又记着池镜说要送她的礼,这一向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
不觉元夕已过,朝廷的旨意下来,着凤翔二月前启程往常州江阴任县令。阖家上下无不欢喜,纷纷忙着打发凤翔往江阴上任
,连凤太太也强打起精神来张罗不停。
凤翔外头亦是邀约不绝,池镜自也少不得要治席为他饯行,晓得他不愿往池家来,这日史家回来,便欲在外设宴请他。既想着凤翔,自然而然就想起玉漏,前些日说下要送她一份礼的,这几日一忙偏又忘了。
他满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一遍,除了丫头们的,竟无一件称心首饰。青竹听见他是找女人的首饰便好笑,“你这会找这些没要紧的东西做什么?是送外头的人还是赏家里的人?要是赏家里的我的首饰匣子里你翻去,回头再还我一件就是。”
池镜想着上回对玉漏说得郑重其事,转头又拿件丫头的东西去敷衍,自己也有些没意思。因而没受青竹的,只问她哪家铺子里有现成的首饰卖。
青竹道:“现成的你只往武定桥长板桥一带去,那里行院多,卖现成头面的铺子自然就多。不过我劝你别往那地方去钻,仔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还当你是去眠花宿柳。不如你往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