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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两相伴

 

使被毁了阵眼,仍能感受到法阵运作的气息,赵洛衡端视二人许久,终是问了出口:“赵清絃,你剑呢?”

“埋了。”

“什么?你从前可是剑不离手,怎么就埋了?”

赵清絃走近法阵,先是白了他一眼,继而向毁掉的阵眼注入法力修好,道:“拿不动的东西留下何用?”

赵洛衡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还想和你打一场啊。”

他语带遗憾,却叫沐攸宁听得心中惴惴,她悄悄往赵清絃的方向靠近了些,待阵眼修好时便牢牢把他牵紧,生怕会丢了似的。

赵洛衡飞快地瞥了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道:“大阵覆盖了整个南院。”

赵清絃当然知道,他只是不想来,故才会把破阵的方法教予赵洛衡,否则如当下亲身施法,也不过是抬手眨眼的事,简单得很。

他抿了抿唇,随赵洛衡移步至下人房,为防有失,更是谨慎地让沐攸宁在院外候着,不让她踏入阵法半步。

沐攸宁自是好奇,可在术法上,她从来都惜命得很,哪会不听赵清絃的叮嘱。

下人房多是大通铺,赵清絃推门而入,约莫估算过阵法的大小后便要退出,怎料一旁的赵洛衡已掐住他颈脖,倏地把人往上一提,赵清絃脚尖堪堪踮地,偶尔又被提起悬空,横在心胸的扇骨被周边的肌肉压迫,只消一动,就迎来强烈的痛意。

赵洛衡试探地伸手戳在他胸口附近,见他吃痛,更是放肆地戳在血流之处,扇骨继而在赵清絃体内埋得更深,染得前胸后背一片血红。

赵清絃紧揪着他衣襟,艰难发声:“阵法、未解……”

赵洛衡咧嘴一笑,用力将他按在门上,在背心突出半分的扇骨末端猛地被推送,赵清絃痛得低哼一声,却又听对方道:“是啊,阵法未解,可我现在就想杀了你这吸人血肉的怪物,怎样?”

南院并不算大,两人闹起来的动静更是不小,沐攸宁自是听了个全部,她神色一凛,摸了摸腕间的护身符,顿时把赵清絃的嘱咐抛诸脑后。

阳光蓦地闯入房中,大门敞开,来者身法灵巧,不过瞬息便将局面扭转,沐攸宁才进屋就朝赵洛衡背后缠去,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同时五指一扣,臂弯一收,就这样以身拑住那比她高出叁尺的男子。

赵清絃显然不愿她插手此事,却也无法否认她的张扬自信、恣情洒脱,总会叫他看得入神,为之着迷。

“沐姑娘。”赵清絃气息极弱,嗓音哑得像被沙石揉搓过,他背向日光,直面骄阳:“这是我的因果。”

沐攸宁稍愣,身下的赵洛衡径直把话抢了过去:“剑术半途而废,道者拿来哄骗人的话倒学得精湛。”

末了,他手一松,赵清絃猝不及防被摔在地上,后脑重重撞至门坎,一声痛苦的惨叫传开,只见赵洛衡左手脱力垂下,竟是被沐攸宁卸了肩骨,而少女声线如风爽利,又如刀刃在耳畔点出威胁:“伤了小道长,这也是你的因果。”

赵洛衡虽进过不少险境,到底不似赵清絃那么能忍,现下痛得冷汗直冒,那吊儿郎当的语气仍是不变:“好一个郎情妾意。”

沐攸宁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赵清絃法力极盛,他若真有意反抗,总不会连个定身诀都施展不开,左右是心中有愧,无法狠心罢了。

她大方点头,反正这口气也出了,便松开手,慢慢把赵清絃扶起靠坐门边,掌心覆在他胸膛,缓缓渡去真气:“就当你是在夸赞了。”

因经脉异常,旁人渡来的真气无法顺利融进赵清絃体内,故一路上他都明言拒却,不愿她耗神在此。然真气再是鸡肋,助他平息解痛也比丹药好上百十倍,诚如他能吸取灵气以补全法力,真气亦能靠调息回复,沐攸宁望着他那副虚弱相,怎么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面对赵清絃的推辞,起时她还会敷衍应诺没有下次,后来见对方根本无力反抗,更是视作耳边风般直接上手渡气,如此数回,赵清絃也只好闭目接受。

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蓬勃的真气带动血液在体内游走,浑身上下尽是她的气息,赵清絃急喘不已,贪婪地吸食她渡来的真气,仅仅一刻,那青紫的唇瓣便重现血色。

那边的赵洛衡已咬着布自行驳上肩骨,眼看沐攸宁释出杀气,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小兽,赵清絃不由失笑,咳了几声,按住她躁动不已的手,阻止道:“他不杀赵氏同族。”

赵洛衡呸了一声:“自不像你无耻,屠遍族人还有脸苟活至今。”

赵清絃一脸沉静,彷佛没听到似的,他想,此时才让沐攸宁远离阵法显然太迟了些,便也不再避忌,沾了血就直接在原地施法。

气氛又回到方才的平和。

这个阵确不复杂,昏去的人很快会醒来,赵清絃捏着诀把手搭在赵洛衡肩上,他也不闪躲,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问道:“赵清絃,你成亲了?”

赵清絃闻声抬眸,语带笑意:“哪来这么好的福份。”

赵洛衡听罢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扶住肩头活动手臂,冷不防换了个问题:“你何时去暗室?”

藏于暗室的祭坛已建数百年之久,原仅是维持暝烟记的结界,后来府内增添了更多的阵法和咒术,竟改由族中有法力者轮流放血以供养祭坛,直到每代咒禁师出现,方取一人之血。

不久后,族中又在暗室内建了一道金门,以活生生的人制出一具又一具的人彘,试图用黑暗藏起他们的私欲。

种种恶浊之气交错,自然令周遭气息浑浊不堪,赵洛衡曾偷偷溜进暗室,即便离金门尚有几步的距离,那几近窒息的感觉仍叫他难以忘怀。

赵洛衡从未放弃安葬金门内的人彘这念头,他想,赵清絃已经活得比他们任何一人要好,无论落得何等下场都不该有怨言。

他故意用除去国师一事为筹码要挟对方,即便自己也是赵氏族人,杀了国师只会迎来最好的结果,他依然以此逼使赵清絃答应将金门内的人彘超渡。

人彘魂魄均有缺失,两人皆知重入轮回的机会极低,所谓超渡无异于白耗法力,可当听到这个要求后,赵清絃竟是欣然同意。

赵洛衡觉得他为达到目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正如他当年成了咒禁师后,为活下去能昧着良心杀害族人;如今起了手刃国师的念头,自也不会去想法力散尽的结果。

他看着眼前的赵清絃,那个剑不离手的少年倏忽变成叁步一喘气的病秧子,那一声活该就直直骂了出口。

这世间哪有什么命定之说,种种际遇皆为因果。

用最烈的手段把身体反复摧残,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不都是赵清絃自己的选择吗?

所以他不会关心法力尽耗后的赵清絃会变成什么样,更不愿问他为何是一身伤地来到国师府。

赵洛衡尚猜不出赵清絃那身伤的来历,沐攸宁却对此了然于心。

酒的“毒性”已深入赵清絃骨髓,法力将源源不绝地闯进他体内,强行撑开全身经脉直至碎裂,再无法留住半点法力为止。

赵清絃自知一旦停止释法,经脉无法撑得太久,这才会把身体改成阵眼,将过盛的法力渡给周翊明,同时以扇骨稳住大阵,确保法阵不会因法力的波动崩坍。

若说咒禁师法力耗尽后会连魂魄都消失殆尽,那么他赌的正是法力散尽后的结果,在经脉破开剎那释出体内所有法力,做回最平凡的赵清絃。

一个没有法力,能如常人那般留下全尸,落入轮回的平凡人。

“还疼?”赵清絃不答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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