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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噎留在世上的一口气(三合一)

 

坐帐处也有人咳嗽。

一位小女,被灌酒,扶地时,又被不合身的长衣绊倒。

看到她,息再还热的血凉了大半。

“请诸生为上人解忧。”崩无忌瘸腿来了,打断他出神,“啊呀,就你一人?”

息再应答,目光还在小女身上。

“文鸢公主?她无家庭,无封邑。以下适上者,没有注意她的。注意她的子弟,大都因为贪欢。毕竟她艳丽,早有她母亲的模样,哦,听说胸脯和屁股赶上成人。”大官吃完鱼、梅和苹果,开始粗话。息再收拾残羹,抓鱼骨和梅核的那一面手掌血淋淋。

痛感还在掌心。

息再看文鸢被众王并公主嘲弄,畏畏缩缩地站起,躲进虎圈角落。

他漠视她:在这里长大,却柔弱。

虎圈放野兽。

与前两次太学生所述不同,这次不是狮豹,而是一头熊,嘴边栓金链,毛发松弛。

斧士劈肉块。它怏怏地看。

“熊名叫阿罴,因为年老,不能进食,众人穷尽手段,引诱,投喂,激怒,均不见效。上人养阿罴十年,很有感情,怕它饿死,请问诸生可有办法让它吃东西?”崩无忌说着,向砠台低吼,“这位弟子,你高兴吧,这次不比前次,算是十分简单了。”

息再做高兴状。

他下砠台,来到帐前:“上人以为喂食的手段已经穷尽,其实不然。”

帐中哼:“说。”

“请斩断它的牙齿和指甲。”

“它可是我养了十年的阿罴。”有怒声。

息再恍若未闻:“去完牙齿和指甲,派人在它面前吃喝。最后给它肉,它一定会吃。”

“如果不吃,就从你身上取肉。”后梁帝将信将疑,命人去斩。燕王大声说“否”:“陛下,阿罴跟你十年,此子见你一天,难道你要为了他的话伤害阿罴?”

燕王出头,全为示威。

息再躬身:“殿下多虑。”

片刻间,兄弟对视。燕王觉得彼此的血色相同。

他失去底气,移目别处。息再也转看阿罴。

斧士为阿罴去爪牙。阿罴仰腹,由他们作弄。它真的太老了,没有脾气,忍痛去完,表现得更无食欲。

后梁帝说:“啧。”

他命人扒去息再的上衣:“取臂肉制糜。”

息再赤裸胸膛,让斧士稍等:“请陛下安排人吃肉。”

后梁帝看这位青年:他无惧色,两眼生辉。

更重要的是,隔一层帐,故人重迭在他身上。长发飏飏入风,极美。后梁帝几欲去拢。

“吃。”他退让了,让斧士听话,同时发现自己也受牵引,变得听话,不由愤怒,“但是这次还不奏效,我要你双臂和双腿,你害得阿罴没了爪牙,你原本是该死的。”

息再称喏。

崩无忌领着两个饥民,到熊不远处。两人吃得香,同时因为害怕,大量出汗。咸腥味终于吸引阿罴。

它向人去,走到一半坐下,竟打起瞌睡。

后梁帝耗尽耐心,气极而笑:“将此子脱光取肉,过后扣左冯翊一千斛。”

侍者去捉息再。息再跳下虎圈,赶到饥民身边,抢了肉扔给阿罴。阿罴将肉拨到一边,忽然发出顿声。

侍者斧士成堆,一同观望,被后梁帝踢开。

他掀帐,看见奇景:失去爪牙的阿罴,尝试拨肉,用颚触碰,张嘴试探,之后悲鸣愔吟,声大如雷,震撼整座葵苑。

它做人立,打飞饥民的头颅,啃噬残体,发现无法下嘴,又回去啃那块肉。

赵王看直眼:“阿罴想吃东西了。”

后梁帝大为感动,让人去剁些肉泥,同时准备对息再的嘉奖。有人提醒他:“陛下,息生还在虎圈中。”

息再站在饥民十步远的草甸上,注视阿罴发狂,仿佛看到自己。背后有人叫他,连叫数声,一只手拉他上来。

息再说着:“不要紧。”转头对上后梁帝的脸。

父子初见,在熊掌抡空时。

“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后梁帝从帐中奔出,没来得及穿衣。

“我以己身相度,觉得这个办法有用,”息再也光着上身,十分坦诚,“有牙有爪,则懒于食;人有而我无,则能生出食欲,攻击欲,占有欲——陛下请看阿罴,它正在大口吃肉泥。”

两人看了一会进食的熊。后梁帝突然将息再按倒,要来斧士的大斧,架在他颈上:“你是什么来历,父母是谁?”

“我是孤儿。”

“你有什么,没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息再想,将来一定告诉后梁帝,孟皇后是最聪明的人,她夺走他的一切来栽培他,颇有成效。

“你欲做什么?”

“我欲成为陛下的鹰犬。”

息再毫不脸红,惹得后梁帝大笑:“原来是鹰犬!你想住笼,还是住舍?”

“一间小室足够。不过,我能为陛下做的事,鹰犬远不能及。”

“好好,诸生当中,你最过人。”后梁帝大喜,旋升一股失而复得的满足,便扔了斧头,抱过文鸢,“见一见未来的公卿。”

文鸢不敢抬头,看到对面的男子身体:有旧伤,不妨为一具玉体。

她嗫嚅着:“真可怜。”

息再和后梁帝听见。两人发愣。

“什么可怜?”后梁帝捏她的下巴。

文鸢挣扎着,死死闭上眼:“不,父皇,我只是觉得阿罴可怜,它,它天生茹毛饮血,对食物渴求,被称为猛兽;到了某个时刻,却要通过去爪去牙,才能引出进食的心,真可怜,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后梁帝有些扫兴,唤来女傅,将文鸢掷在地上:“同情阿罴,就要跟阿罴共命运,你也戴一条金链吧。”

文鸢捂脸,呆呆地点头,等她明白后梁帝的意思时,已被赵王击晕。

几位女傅动手。血染烟霞服。

息再在一边,想她的话,觉得自己错看了她。

一名弟子,一天之内,获得皇帝的宠爱,从葵苑归,便去相思殿,出了相思殿,又去神仙台。后梁帝赏他丝锦袍,他不穿,继续穿百家衣,大步省中,翩跹胜过丝服男,让人侧目。

不仅舒寻音之女舒银阙注意他,很多经博士的儿女都注意,过后各自求父:“父亲,息再不是太学生?你快做他经师,邀他做客家里。”

做父亲的为难:“唉,数天以前,我要做他经师,不是难事,他根本是块冷石头,无人捡拾嘛。谁知朝夕之间,他竟变得炙手,如今要做他老师,像与什么人物攀关系,会被议论。”

不过,息再的事,实在不需博士们操心。后梁帝让他自己做主,选择业师,他选了天数台的老国师。

“理由。”后梁帝审视他。

“涉猎谶纬之事。”息再还没说完,被后梁帝用酪汁泼脸。

“实话。”

“听说公冶氏世代避政,端居天数台。我受业于公冶氏,最没有朋党之嫌。”息再抹去酪汁,看到后梁帝的笑脸。

如果息再选两千石以上朝官,后梁帝预备打断他的腿,将他丢到厕所里。

“你确实智慧,”皇帝赞许,“快去拜见你的老师吧。不过,你跟着他学,难道学成观星待诏?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话。如果最后不如鹰犬,我就将你剁碎了喂阿罴。”

他丢小盏,擦破息再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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