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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马独来寻故事

 

了,玉绳落到山脚,已经成为尸体。围山的士兵还困倦,见一人从荆棘中滚出,便打招呼:“终于自杀了。”声音环山,到国世子耳边。

国世子背起剩下的枇杷和冬青果,光明正大地下山,找到一位寡妇做妻,安家在京畿。登记民籍时,他不改姓,就以国姓“江”上报;有了后代,又给最年幼者取名“玉绳”;就这样安稳地生活,再也没遇到过任何危险,有时候嫌日子平淡,便把许多往事当故事,讲给妻儿听。

这是国朝百年前的历史。

后梁建立,以国都地界划分叁辅。莱国旧址分到左冯翊辖县当中,已经是一座废墟,又过了许多年,风化愈发严重。江玉绳早晨去医馆,黄昏回家,路过旧址,总要驻足观看,担心石碑坍塌。

县中人欢喜他,见了他就招呼:“玉绳,难道石头比小女子好看?快回去了,搴舟在等你。”

江玉绳友善地笑着:“不要胡说。”

孤女搴舟为江玉绳的父母抚养长大,从小恋慕玉绳。玉绳要去行医学药理,她便于晨昏时候等在门前,给他递送面点。县人都说搴舟即将变成望夫石,或有实在好奇的人,就上前问:“玉绳给你灌了蜜?对你怎样好,能让你迷恋成这样?”

“好?他无情着呢。”搴舟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

江玉绳是杏林妙手,性格不好斗,和气更兼娴静的长相,与后梁所爱的柔媚相符,自然得搴舟倾慕。

但搴舟也有少女的心事:她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想要亲近他,又怕被什么阻挡。

“搴舟呢?”江玉绳到家,卸去背篓,询问兄长。

“咦,你没碰到她?她说去迎你了,前两天你不带她郊游,她心中不得劲,在家坐不住,总想往医馆去,”兄长有兄长的考量,“玉绳,搴舟早晚为我家新妇,你不用刻意疏远她,让她伤心。”

“知道了,”江玉绳倒着水,“唔,但搴舟容易意气,总是惹麻烦,我并非刻意疏远她,而是不愿给家里招祸。”

“父母走后,搴舟已算是我们的家人了,你在人前温柔,怎么到了我这,却话将说得如此冷漠……”

等到黄昏,搴舟还是没有回来,江玉绳便让兄长先吃饭,自己去找,正遇上一场事故。

是省中来的某氏贵子,替父押送犯人,路过左冯翊,看到县中少女颜色好,就掳掠了与属下一同享乐。他们兴致高昂,扒光少女的衣服亵玩,竟将囚车丢在一边。犯人因此逃脱。

但出逃以后,青年囚犯并不急着跑,先去打淫乐者,让少女脱险,后来伤到面颊,才流着血离开。一众人去追捕,一众人留下来看热闹,江玉绳到时,只看见县人与少女。

他穿过人群,听到讨论:“嗐,刚刚那位青年,跳出牢车吓人一跳,我当他是恶人,要拿无辜者撒气,却没想他去救搴舟了。是吗,竟是一位游侠?”

江玉绳浑身都僵硬。

下一刻,他又能活动,只觉得刚刚被物穿心。

游侠,义士,善人,一切无理由为人好的,都是江玉绳所讨厌的。他行医,在县中施救,博得声名与赞美,一转身就冷漠,从来不让人接近他的心。他的兄长不能理解,便安慰自己,弟弟太小,尚且不懂得人与人的亲爱。只有江玉绳明白,这是与生俱来的性格。

不过他相当满意,认定自己将来不会吃亏。

然而亏在眼前。

搴舟倒在地上,双腿间有血。

“搴舟?”江玉绳轻轻呼唤她,见她没有反应,便抱了她放在背篓里,又劝散众人,“大家快回去吧,天色已晚了。”

县人目送江玉绳离去,都在议论:“玉绳大概已经心碎,这可如何是好。”

无人知道,江玉绳心中在想,怎样才能与搴舟撇开关系,才不会牵连自己。

省中的贵子,是何门第呢,万一他有执念,过后再来寻人……

“玉绳。”搴舟清醒了。

“嗯。”江玉绳应着,像是宽慰。

到家以后,玉绳兄长尚在洗刷,看到搴舟的惨状,险些昏倒。他抱着搴舟嚎哭,嘴角渐渐出血:“难道让搴舟平白受辱?我要去见左冯翊大人。”便星夜出发。

江玉绳并没有阻拦,也开始收拾东西,帮搴舟换了衣服,哄她喝下安神的药,随后背着她走上入省的直道。

他要将搴舟献给凌辱她的人。

路过莱国旧址,江玉绳看到其中有一些乞丐,正以断壁残垣为蔽身所,度过夜晚。他想了想,把搴舟的发饰拔给他们,得到许多声感谢。

“我无发簪,只好散着头发回来,人以为我又经历一次凌辱,都不敢与我言语。”搴舟对息再说。

他们站在莱国旧址前交谈。

“在直道上等了几天几夜,没等来那位贵子,却有人驾驶了疯马拉的车,不掳掠我,掳掠了江玉绳……咦,大人不听下去了?”

“我已知后事。”息再与她金银,转身要走。

搴舟忙趋步去追:“不过是些庶民事,大人感兴趣吗?”

“有人感兴趣,”息再放慢脚步,“是掠夺江玉绳的人。那人酗酒,与一名新晋的朝官比赛驰逐,从一县跑到另一县,正遇上你们。天色暗,他将江玉绳看做女子,掠夺回去,醒了酒,便发怒,折磨后投入狱中,如今江玉绳已经死了。”

搴舟愣了一下,掉起眼泪。

“愉快吗。”

“愉快,”搴舟抿着嘴笑,又想起应该招待息再,便问他是否要来家里喝红枣茶,“由于我生产不久,兄长,哦,夫君每日都会煮红枣茶给我喝。我看大人气色不好,想必操劳。”

息再称忙。

搴舟犹豫着,还在跟随,似乎有事要问。

“大人,黄金归还,”她腼腆地转到息再身前,“我见大人广识,想必身居高位,我厚颜,今日初见,便要请求大人一件事。”

息再没有接黄金,颔首示意她说。

“那日救我的囚犯,大概是个人物,虽是人物,我们身在巷陌,也不可能再遇。如果大人获知了他的名字,哪日出行左冯翊,便托人转告,我……”

“鞠青来,”息再将黄金推回她手,“燕王国的游侠,因为数次阻止燕王家奴欺负乡邻,被视为逆反,获罪下狱,如今也已身死。”

搴舟抱着黄金站住。

息再问:“愉快吗?”

搴舟回神,有些沮丧:“大人说的什么话呢,我如何愉快得起来?”

一声冷笑让她心惊。

她抬头,息再在冬风里,紫貂裘与长发分向吹拂,露出绝美风仪的笑脸。

“在你看来,世事是坏是好?”

搴舟费力地思考:“这种事,需大人这般人,才能得出答案。”息再没听完,就踏着新月离开。

今夜休息,明日启程,马上就要到省中了,留给息再撰写人物志的时间不算多,他要优先补全江玉绳的部分。回到公馆,息再便推掉县令布置的晚宴,写到后半夜,方才步入园中。

水月荡漾。有人在等他。

“你醒了。”息再说。

各人有各人的生,需要息再这般人来记录。写完了江玉绳,还有他自己,写完了他自己,还有晏待时。

“对你的往事,我却一无所知,”息再自嘲,“不过我需要你,请你帮我。”

晏待时久在樊笼,已经忘了身心俱开阔时看月,月也不过是一个孤掌的大小。他仰着头,眼神像个少年:“你说。”

两人说到天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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