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赦免
身份又敏感得很,言行举止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稍一接触就惊天动地。
“废话,我怎会无端咬定你行刺又无端放过你?”
“那我们而今阴差阳错的相见岂不是坐实了陛下的猜测。”虽然说陛下猜的确实不错吧,但她们的关系好像比勾结更严重,应传安摇头,“事已至此,不如坦然告之。”
“坦然告之?怎么坦然告之?”陈禁戚炸毛,本懒散撑着脸的手瞬间放下,看起来随时能拔剑将人砍死的样子,“你要坦然告之什么?”
“当然是该告的告,不该告的只字不提。”应传安手下弦音一乱,单手按住他的肩,笑道,“殿下冷静。”
“现下先把这首曲子弹完吧。”应传安重新起音,“好歹值三千一百二十两银子呢。”
陈禁戚恹恹地坐好,一个劲盯海棠木案上的雕纹,心不在焉。
“话说回来。”应传安突然道,“春祭结束,陛下也该回颍川了吧。”
“陛下未提归期。”
气氛愈发沉默。
她叹气,转而道:“殿下当时说的三千一百二十两金子,是真打算出吗?”
近来天下动荡,减税薄赋,整个颍川王府上下能动的财产加起来也不过这个数目吧。
陈禁戚百无聊赖地推杯子玩,避而不答,“应拾遗不是说让我余下的换个法子给,后悔了?不过你要三千一百二十两银子做什么,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欠债,捏碎了一个这个价的茶杯。”应传安垂睫。
“……这茶杯是金子做的?”
看到他也这个反应,应传安放心了,“殿下打算替我赔?”
“应拾遗不想我赔?”
“此时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她眼睛只是看着琴,“但哪怕按如今长安的物价,一斗米也不过八钱。”
“虽说这钱即使拿去赈灾也改变不了局势,谷粮缺,还需待下一次秋收。”应传安不急不缓地弹曲,“然而京外人间如炼狱,京内却是…”
她一字一顿:“酒池肉林。”
“要把钱花这上头,我是不大乐意见到的。”
“我入京以前,从未想过会是这般景象。难怪人人都想进长安。怕是不日兵临城下了京内还能歌舞升平。”
“……”陈禁戚把酒盏扣回案上,“应拾遗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色乐难禁,禁而不绝。长治久安之本,在于开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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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传安回了宅中,稍作一番调整,遣散了为数不多的仆僮,仅留了律钟作陪。
坐在案边,她敲着手下的素纸。请外调该找什么借口。
先不说陛下放不放人吧,她想调到何处去都没想好。
但无论如何这长安绝对不能呆了,陛下既然不信她,必然不会用她,不用她,她任毫无实权的拾遗一职便是空蹉跎,甚至此时再长久在长安呆着反让陛下笃疑,恃人不如自恃也,盼着一点圣恩活不如一走了之。
况且她有预感,再这么呆下去与陛下日夜接触绝对会出事。
“姑娘不若先歇下吧。”律钟给她披上一件外裳,“明日再想也不迟。”
“明日?我最好是明日就出了延平门。”应传安叹气,挑亮案上的油灯,“明日可没饭吃,厨房都关了。”
“我可以给姑娘做饭吃的!”律钟莫名兴奋起来,似乎谋划良久,“姑娘吃过红糖酥饼吗!特别好吃的!”
“红糖酥饼?”应传安把笔搁下,眼里含笑看她,“哪种?”
“均州那边的一种吃食,的那种。”律钟热情介绍,“姑娘现在饿不饿?我去给你做!”
“均州?”应传安若有所思,“小钟是均州人?”
“是的,姑娘。我是均州郧阳人。”
应传安不动声色在纸上写了什么,末了抬头问她,“小钟想不想归桑梓?”
“诶?”律钟一愣,“姑娘…要去郧阳县吗?”
“嗯。”她点头,“郧阳是个好地方。”
“姑娘去郧阳,是有事情要做吧?”律钟惴惴问道。
“对。”
“我要去寻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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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州郧阳县。
应传安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许久,还是静不下心,从怀中取出通关文碟,细细摩挲。
她当真没想到。
马车内不便起身,膝行一步,到了另一边的小几前,上边正正摆着两样东西。
是她的敕碟和告身,到任郧阳县令。
陛下答应的太轻易了,她都做好了干脆请辞的准备,谁料陛下一口应下,无半点不满,由拾遗到知县,虽说京官外调,但相比之下还算是升职了。
辞京之时无人送行,因为她压根半点风声没透,一揣吏部新批的敕蝶带了律钟就出了通化门,生怕晚一步陛下就反悔。
收了通关文蝶,马车慢慢驶到城门。
骑马在边上跟着的律钟俯声低语,“姑娘,城门口好多官府的人。”
“他们应该是接到消息了。”
“我们可要亮明敕蝶进城?”
“好…等等。”
应传安凑到另一边的帘子旁,掀开一个小角。
前后都嘈杂着,有一个词出现的太频繁了。她辨了一会,向律钟轻声问道:“小钟…你们这可是经常有人收稻谷?”
奇了怪了。均州一向以贡米闻名,头一次听到还要从外地收稻子。
“有的!”律钟点头,“我三年前离家,当时是收稻收的最盛的时候,那时候说马上要出大旱灾,颗粒无收,赶紧屯些粮备着。现在竟然还这样吗?”
“…”应传安沉思片刻,“旱灾?后来真的出现了?”
“没有,是谣言。”律钟落寞下来,“父亲却错因此事把我和弟弟送去陇西姑母家暂避,结果姑母…说起这个,还要再说次谢谢姑娘来着!”
“如今也不必再谢了,人没事就好。”应传安追问,“谣言?”
“是,后来那个传谣的人被处死了,但郧阳也因为这事休整好久才缓过来。”
“这般吗…对他不利啊……”
“姑娘?”
应传安缓过神来,“小钟,进城。”
宴行盛,末而杯盏寥落,应传安应了最后几句“应知县步步高升”“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目送客人上了马车,敛了笑,眼中醉意荡然无存。
从这些世家权贵来赴宴的人口里什么都没套出来。
不过这反而是更大的信息,一谈到大肆收粮的事情相关半点,醉得脑子发胀的人硬是止住话头又转开。
对她这个县令都避而不谈的,该是见不得光的大事了。
“小钟先歇吧。我出去一趟。”她转头嘱了一句,匆匆离去。
路间行,至僻处。
村中到夜里黑灯瞎火,应传安走了两步,被一阵乍起的响声惊到,伸手不见五指,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逼近的玩意儿是狗而那响声是狗吠,她退了几步,转身到拐角疾步撤开。
那附近很快响起了村民的嘟囔和骂咧,其实她被人见着也无所谓,但免不了解释的麻烦,谁家好人大半夜到别村乱晃,但有些事她实在等不及想知道。
人生地不熟,她一路惊险绕到一户人家门口,端详许久,翻墙而入。
一落地,她实实在在被眼前手持烛火的人吓到了。
其人一身青衫,眉目刚烈,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