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夜袭()
边上跟着的律钟俯声低语,“姑娘,城门口好多官府的人。”
“他们应该是接到消息了。”
“我们可要亮明敕蝶进城?”
“好…等等。”
应传安凑到另一边的帘子旁,掀开一个小角。
前后都嘈杂着,有一个词出现的太频繁了。她辨了一会,向律钟轻声问道:“小钟…你们这可是经常有人收稻谷?”
奇了怪了。均州一向以贡米闻名,头一次听到还要从外地收稻子。
“有的!”律钟点头,“我三年前离家,当时是收稻收的最盛的时候,那时候说马上要出大旱灾,颗粒无收,赶紧屯些粮备着。现在竟然还这样吗?”
“…”应传安沉思片刻,“旱灾?后来真的出现了?”
“没有,是谣言。”律钟落寞下来,“父亲却错因此事把我和弟弟送去陇西姑母家暂避,结果姑母…说起这个,还要再说次谢谢姑娘来着!”
“如今也不必再谢了,人没事就好。”应传安追问,“谣言?”
“是,后来那个传谣的人被处死了,但郧阳也因为这事休整好久才缓过来。”
“这般吗…对他不利啊……”
“姑娘?”
应传安缓过神来,“小钟,进城。”
宴行盛,末而杯盏寥落,应传安应了最后几句“应知县步步高升”“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目送客人上了马车,敛了笑,眼中醉意荡然无存。
从这些世家权贵来赴宴的人口里什么都没套出来。
不过这反而是更大的信息,一谈到大肆收粮的事情相关半点,醉得脑子发胀的人硬是止住话头又转开。
对她这个县令都避而不谈的,该是见不得光的大事了。
“小钟先歇吧。我出去一趟。”她转头嘱了一句,匆匆离去。
路间行,至僻处。
村中到夜里黑灯瞎火,应传安走了两步,被一阵乍起的响声惊到,伸手不见五指,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逼近的玩意儿是狗而那响声是狗吠,她退了几步,转身到拐角疾步撤开。
那附近很快响起了村民的嘟囔和骂咧,其实她被人见着也无所谓,但免不了解释的麻烦,谁家好人大半夜到别村乱晃,但有些事她实在等不及想知道。
人生地不熟,她一路惊险绕到一户人家门口,端详许久,翻墙而入。
一落地,她实实在在被眼前手持烛火的人吓到了。
其人一身青衫,眉目刚烈,神容整肃,一手持烛,一手背在腰后。
他先行了一礼,“应知县。”
“…贺先生。”
小室里只燃了贺显方才端的烛台,他说去给她沏茶,应传安一口回绝。
“应知县既已来找我,想知道的无非寻育稻种一事。”
“自然。”应传安苦笑,“我到郧阳县也无非为了这事,只是似乎,很不顺利。”
“何止不顺利。”贺显抬手护了下被风吹动的烛火,略为沉重,“是毫无近展。”
“……”
“三年前,陛下初任我至此,我想着哪怕将郧阳县的稻子种出花来也不过通常产量,便去寻了各大商行的商队,看看有无从海外携来的新种类,自是无一家会进口稻子这种东西。看在出价,他们答应下次去港口拿货时带一些回来。”
“带回来了?”
“是,带回来了。但他们离走期间,郧阳出了旱灾的谣言。那点种子刚到郧阳就被哄抢强买,根本没能活到下地。”
“……”
“谣言之后,各大商行都损失惨重,出入港口,通商买卖,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人用,又对米粮之类讳莫如深,无暇顾及我。”
“我有一个疑问。”
“应知县请讲。”
“什么样的谣言。”应传安看后窗外黯淡的月光,“什么样的谣言能影响这么大。”
“无所谓谣言。”贺显摇头,“它的契机太巧了。时值粮收稀薄,吕氏商行休队,大批百姓在其中做工,都被遣敢,正人心惶惶,谣言顺风而生。再就是,这谣言的源头…”
贺显住了口,犹豫再三,还是道:“便是上一任知县。”
“……”
“以往之不谏。”贺显起身,郑重一拜,“以后还需应知县多加照拂…育种艰难,我怕是,熬不起下一个三年。”
“自然。”
应传安是非常敬重贺显的。
她在陇西时,十二三岁最喜游窜在大小林子里行猎玩,猎着猎着突然瞥着一人直杵在原地,背着个书箱一动不动。
她追狍子的脚一停,在那人影边上停下来,问他,在这做什么呢。
那人还是没动,她觉得这人好没礼貌,懒得知道,一撒腿又追狍子去了,追了一圈回来,发现那人还在。
他倒是没一动不动了,先给她行了个礼,说方才在观碑文,未注意到她,故不答,非常抱歉。
她往后退了几步,认真看了看,说,呦,这原来还有个碑呢。
他沉默一会儿,说这虽非名家所着,但句句肺腑,壮志凌云,是为佳作。
她认真看了会,感慨道好志向,不像她现在无所事事。
那人莫名一笑,说她现在还小,将来会有的。
她就问,长大了就有吗,那他的是什么。
那人想了想,说,广济天下。
那确实是好志向,她赞叹,同样的壮志凌云。
不用上早朝,应传安少有睡到自然醒。
律钟捧了衣服和洗漱的器具起来,一展开那件衣服,赫然是绯色官服。
“姑娘除了官服找不出其他艳色衣裳了。”律钟助她穿上理好衣襟,小声念了一句。把应传安念的一笑。
那不然怎么显得谦慎敬谨其人如玉呢。
她看了眼镜中端丽的人,若不低眉顺眼垂首躬身,便太明厉了。
一介落魄寒门朝不保夕的人不该这般显眼。
“小钟。”应传安道,“我要写家书。”
“现在吗?姑娘?”
“…等我回内堂歇息吧…如果我能歇息的话。”
她果然忙到深夜。
辞了长史,归到内堂,她看了眼案上的卷宗,见鬼,比皇帝案上的奏折还多。
“姑娘,”律钟端着玉屑笺进来,“家书现在写吗?”
“还没歇息呢。”应传安太息一声,褪了官服,只着里衣盘腿坐在案边,“放在边上吧,替我备沐浴。”
律钟出去传唤了,应传安看了两页,她对郧阳其实不太熟悉,现在要从头看起,县志只从库里调了近二十年的,就这厚度也够她通宵。
枯看一长夜,平明乍至,案上的灯不知何时熄了,她去下意识吹灯时才发现,后知后觉眼睛酸痛。
她笑了一声,只觉得,贺显那差事,若想在郧阳办成,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二十年来,郧阳风调雨顺,无半点旱灾相关的事宜,偏生贺显到郧阳的三年这字眼是年年出现啊,该说不说与其气场相冲呢。
“小钟。”
“姑娘——”律钟推门而入,“姑娘何事!”
“……”应传安沉默不语,半晌,她看着律钟眼下的乌青咬牙道,“你怎么也不睡。”
“姑娘不是让我备沐浴吗,我备好后想叫您,就见您在看书,便在外面等了。”
“你就干站了一夜?”
“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