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终究是人的天下。”
庄怜心自嘲一笑,
“呵……我不该同你说那么多的。到最后来,也不过是站在高处,同我施舍怜悯而已。”
“我无法说我是对的。但我这一生始终践行我的信念。”老道士伸出两根手指,在桃木剑剑身上缓缓抹过去。从指肚深处鲜血,这深红的血落到剑身后,便作了金色的光,“如若你执意如此,我只好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何必说得那么伟岸。”
“我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不愿意与天道做对抗。那我便……践行我自己的信念,与你战斗。”
庄怜心说,
“我虽然跌入凡尘,散去了仙术,作了妖,但终归曾经是仙。道长,我不会留手。”
“多说无益!”
剑光闪烁,红绫纷飞。
野桃林里,再次下起了桃花雨。
庄怜心失去了一生的仙术,但所学的神通,终究是天庭的神通。即便用妖灵之力去催动,亦不是凡道可以轻松应付的。
赤色的火,在桃林中燃烧起来,愈发旺盛。
火光撕破黑暗,染红了半边天。
远处的小道士,终于不用再慢慢地寻找踪迹。远远地见到冲天的赤色火光后,一次又一次加快步伐,直至对道术的控制极限。
终于到了战斗之地后,他停下来,藏身在一片树丛后。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学真正的斩妖道术,不能去给师父添乱,还是老老实实地观摩师父的战斗英姿就好。
拨开浓密的枝丫,他向前看去。
前面的野桃林已经被摧残得不剩多少了。满地的枯萎的桃花花瓣。这本就不是自然开放的桃花,一旦离了庄怜心的妖灵之力,就会迅速枯萎。
剑气掠过,一道火光猛然炸开。
老道士从空中跌落。庄怜心的红绫抵在他的喉咙处。
但庄怜心并未动手,而是垂下眉头,
“道长,我没杀过人,也不打算杀人去证明些什么。不管你是否理解我,也不管你是否要继续阻止我,我都要去弄清楚那件事。我不想我的一生活得不明不白的,也不想我的孩子生下来便没有父亲。”
老道士拼命地咳嗽了一会儿,面色变得十分红润,
“凡人终究不及仙半分吗?你只是曾经为仙,我都无法伤你一丝。我以为我修得凡尘之巅,能企及仙人半分,现在看来,终究是天地之隔。”
庄怜心微微张嘴,欲言又止。一番挣扎后,她沉声说,
“道长……仙门已经不会为凡尘打开了。天庭仙班已满。想要求仙,唯有走天仙一途。可你修的道,是真仙途。”
老道士陡然间精神焕发,
“我真想穷尽一生之力,再好好讨教。但……我还有个徒弟,我要将他养大。”
“那道长应该很能理解我的心情才是。”
说罢,她便要收手。
却在收手之际,一根光矢陡然在天边浮现,然后以常人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划过天际,擦着庄怜心的肩膀,猛然刺入老道士的喉咙。
随后,光矢炸开,老道士身首异处,不留完尸。
庄怜心见状,愣住了。
接着她反应过来,猛地转身向身后的天空看去。在漆黑的远空,一个手持弓箭的巨大虚影望着她。片刻后,虚影伸出手掌。
庄怜心面露惊恐,想要逃离。
但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向前移动半分。身后的虚影传来巨大的牵引力,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响,
“弃仙怜心,你泄露天机,速速随我回去受罚!”
“‘仙班已满’算什么天机,算什么天机!”
“你私造仙途,已是犯错。众仙念在你照料仙草园兢兢业业,只剥夺你仙身,未收回你神格,便是望你在凡尘历练后,有朝一日重返天庭。岂料你竟不知悔改,泄露天机!”
“我没错!错的是享受仙班的你们!”
虚影怒喝,
“胆敢反抗!”
话音一落,一阵雷霆从天而降,穿透庄怜心的身体。她瞬间泄力,精神气一下子折损过半,无力挣扎,随着虚影而去。她只得望着野桃林里,因自己无辜而死的老道士自责悔恨。
她终究没想到,天庭居然会为了保证“仙班已满”这件事被凡人知晓,而做到这个地步。
她闭上眼,
“对不起,道长。对不起,珺珺……”
虚影带着她消失在远空。
野桃林里的火焰迅速熄灭。一切重归寂静,只有些许晚风。
一直藏在树丛里观望着一切的小道士失神地走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经不成样子的老道士面前。
望着地上狼藉的尸身,他失措地跪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师父……师父,师父啊……我只好躲着,只好躲着啊……要是,要是我早些学了道术,就能……就能帮你了……师父啊……”
前几日这方地一直是大晴,热够了。今夜此时,下起了雨,逐渐地,由小转大。
雨水冲刷地上的斑驳。
哭得不成样子的小道士终究记得清人事。恍惚地将老道士狼藉的尸身收捡起来,想着带回斩妖山上再料理后事。但又想起师父生前说的话,
“人死归天地,我等出家之人,无根不定。在哪里死,便在哪里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