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短短几个月前,朝中还有不少人吹捧宁藩小公子贤王圣子。
而这折子里,一句句控诉皆是宁王罪大恶极,比之先前被抄家削爵的临漳王府还恶劣得多。
朝中为宁藩代言的喉舌统统哑了火,这样的弹劾,只能宁王上表自辩,又或者小公子代父辩白。
莫说一个十二岁的毛孩子能知道王府的多少事,单说现在小公子对外,可是打着“病重不能离京”的旗号。
一旦出现在大殿上,露出一点儿马脚,那便是欺君之罪。
而等消息到达江西,宁王的自辩折子再快马送进京,总要月余。
宁府小公子的处境登时便尴尬起来。
大家心里雪亮,这八成是冲着小公子来的,不是贤王,还提什么圣子?
咸宜坊宅子里,李先生气得跳脚,一面加紧给江西送信,一面催苗先生赶紧去找人来打这场口水仗。
然却没人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有些事情,都是默认宗藩会做的,比如侵占民田、压榨商贾。
别说宗藩,地方上哪些权贵人家没做过?就是寻常大族也难免这种事。
哪个敢说宁王就真是个圣人,王府上下一丁点儿违法的事儿都没做过?
嫌事情烫手没关系,银子不烫手呐,宁藩那边一再提高“润笔”银子,只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如此一来,也是看得人心痒痒的,便有人蠢蠢欲动。
毕竟,御史奏报不会像沈抄家那样做得证据确凿,多少有些“风闻奏事”的意思,还有可撕掳的余地。
不过很快,他们也不用纠结抉择了。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蓝章奏:“先朝各王府奏讨食盐不过二三百引,今公差人员奏讨不下数万,又织造等项,名虽二万,夹带实多。更有进贡船只在于长芦运司收买私盐,公行无忌,乞要节赏。”
所列各奏讨里自少不了宁府,而夹带里赫然有宁府护卫指挥使王麒纵其下收买私盐于长芦。
名姓都指出来了,自然是有实证的。
而蓝章更是在江西抚州府主政多年,宁王府的“罪证”只怕他手里还有不少。
很快,皇上下旨,官榜谕江西百姓,凡被王府侵占田产房舍,俱许诉复,及令本省镇守抚按三司官谒见,令宁王,“改过自新”。
同时升蓝章为南京刑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令其清理两淮长芦盐法。
随后,在各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官员京察之年例行调动中,江西的高层几乎大换血。
江西布政司右布政使黄瓒调至湖广,左参政汪获麟为广东,江西按察使王秩调至云南,按察司副使胡世荣调至福建。
只有右参政张嵿升了右布政使,留在江西。
此外,又升四川左参政蒋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
皇上的意思已是再明白不过。
宁藩的礼再没人敢收,收过礼的,也不免惶惶。
实在是,这一二年,皇上收拾宗藩收拾得太很了。
山东的宗藩都悄没声趴着了,陕西山西河南的刺头儿都清理到除国了,又有宗藩条例里一条一条的大棒子打下来,很难不联想到宣德年间宣庙一系列削藩举措。
今上是为了表达对宁藩小公子欲太庙司香的不满,还是下一步真想清理江西宗藩,谁也说不准。
于是朝中开始有声音,表示宁府小公子是以送银的名义上京的,如今银子也入库了,弘德殿也开始修缮了,已是没这位什么事儿了,也该是回封地的时候了。
宁藩在京的人员,在皇上下旨令宁王改过自新后,便停止了一切或明或暗的拜访官员权贵活动,而改为跑各大医馆乃至寺庙庵堂为小公子寻访名医。
小公子的病自然是“越来越重”,无法出京了。
宁藩甚至还重金请动永康大长公主进宫替他恳求,请皇上赐天梁子真人为他看诊炼丹。
皇上倒是许了,可传口谕的小内侍到了天梁观,却被告知天梁子真人带了个童子云游采药去了,走了已有月余。
往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一概不知。全凭老神仙心意。
皇上只好表示让各地驿站多多关注这位真人,遇到了就让他立刻返京。这边再安排一打儿御医去给小公子看病。
这一番纷纷扰扰,时间便到了三月中。
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上将“自今观之,如画野分州,设官分职,明礼乐、兴学校、正律历、秩祭祀、均田赋、通泉货、公选举、严考课、立兵制、慎刑法,则帝王之治天下,固未尝不以法也”写进殿试题里,也是颇耐人寻味。
然尽管小皇帝殷殷盼望,但对于新科进士们而言,依旧是希望留京的人更多。
尤其是京察期间,京中对刘瑾一党进行了再次清洗,稍有瓜葛的也不放过,便又有不少中低级的位置空了出来。
也莫说新科进士们心热,高层大佬们也一样心热,趁机拉拢新人,安插自己人。
对此,小皇帝也只能同张会抱怨一句:“再多两个沈瑞便好了。”
张会则笑道:“到底翰林清贵,读书人盼着入翰林原是寻常。倒是沈瑞在地方上,瞧着知县知州里有实干的举荐上来,踏踏实实的为皇上牧守一方,岂不比那不知稼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更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