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眉头越拧越紧,首先就是,若是河北的灾民也就罢了,山西甚至陕西的灾民怎么会大老远跑来京城?!
不是大灾年,能有多少灾民?而灾民不聚众根本走不了多远,通常遇到能过得下去的地方就停下来了,哪里会一直走?
若是春夏受灾,往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来还说得过去,当下眼见入冬,不往相对温暖富庶的南方去,反倒往京城来,只怕路上就会冻饿而亡!灾民是求活,如何会不考虑这些?
沿途多少州县,不安顿灾民也就罢了,怎的不往上报?朝廷若有消息,怎会一点儿应对没有,让人就这么抵达了京郊?
寻常灾民可不会这样,有一口饱饭就感激涕零了,又岂会围着庄子反复讨要?这般的,恐有人在背后组织操纵……
沈瑞越想越觉得可疑,更有甚者,万一是宫里又或同来的人中有谁出了纰漏,这些人是伪装的流民,实则奔着寿哥而来,这要在沈家的庄子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别说他沈瑞要被千刀万剐,整个沈氏一门都得填进去。
耳边还听着李昌絮絮道:“……虽不动手抢,但总这么围着不走,也不好看,让二爷的客人瞧见,多不成样子,万一冲撞了客人,小的们就得以死抵罪了……”
沈瑞摆手道:“不必说了,我去同他们讲,这就回城。”
正说着,那边张会已经驳马凑了过来,问询出了什么事。
这事不能再瞒,沈瑞便实言以告,又说了自己的想法。
张会也严肃起来,他在宫里当值,又总在小皇帝身边,一些朝中大事都有耳闻,对流民却是一点儿也没听过。且沈瑞的分析也是他所担心的。
“那边有多少人?”张会问李昌道。
忽一旁插过来一个声音问道:“什么多少人?”
三人扭头去看,见是寿哥也驱马过来了。他遥遥的只听了这句,因此发问。
沈瑞、张会相视一眼,张会点点头,沈瑞一脸无奈,将事情说了,又低声道:“我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不若咱们还是调转回去吧,待此事处理利落,我再请您过来。”
寿哥听罢并不言语,双眉紧锁,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方道:“九月间多处地龙翻身,陕西、山西皆报地震有声如雷,陕西还好,山西平阳府几个县报灾,还有一处报民有压死者十数人。不过当时内阁拟旨让户部赈灾了,借官仓谷、米、麦、豆济之,明秋还官。”
沈瑞不由对寿哥刮目相看,这哪里是个只知嬉戏不理政务的小皇帝,分明是万事心中有数的!
谁知道这位祖宗下一句便是:“咱们过去看看。”
沈瑞大惊,连忙拦道:“万万不可!若遇上刁民,冲撞了……”
寿哥笑嘻嘻一指张会道:“他们还练战阵呢,若遇上刁民,正好练兵。”又笑点沈瑞道:“你身手很是不错,护驾你来。”
沈瑞不由苦笑,怎的忘了这位祖宗是最爱凑热闹最爱打仗的脾性呢……
鹡鸰在原(八)
沈瑞见过张会勋贵子第高傲冷淡的样子,也见过他无赖懒散的样子,唯独从未在其身上看到那种属于武将世家子弟的军人气质。
在沈瑞潜意识里,斗鸡走狗、嬉皮笑脸没正形才是这些勋贵二世祖的常态,锦衣卫这个虚衔不过是让其父祖面上好看罢了。
却不成想,在小皇帝下了“去看流民”的命令后,张会立时收了玩世不恭的面孔,如接到了军令,驱马而去,隐隐带出将军扬威沙场的气势。
那几个还说笑嬉闹的少年一见张会这架势过来,登时也收了玩闹的心思,一个个脸上肃穆,腰板挺直,瞬间进入锦衣卫军士状态。
张会抵达众人面前,扬声道:“前面出现流民,公子要前去查看,我等左右相护。众人,听我号令!”
因在出城官道上,张会并没有曝露寿哥身份,只以公子相称。
众少年连带身后众多护卫齐声道“是”,声入云霄,极有气势。
李昌在那边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小主人这是结交哪里的贵人朋友。
沈瑞则不禁暗暗叫好,这才是天子近卫的声势!
寿哥也极为满意,笑着点点头,又问沈瑞:“你这下可放心了?”
沈瑞笑道:“不负锦衣卫名头!”
寿哥击掌大笑,“不错,不错!”
那边张会已分派好众人,又来告知沈瑞与寿哥。
张会自己带着高文虎、游铉两个高壮勇猛的少年并几个面相凶悍的侍卫打头阵以震慑对方。
沈瑞和蔡谅分在寿哥两侧,他二人年长多谋,也可随机应变。
其余少年押后,诸侍卫环绕周围保护。
沈瑞听张会分派得颇有章法,对他又高看一眼。
寿哥听闻不能打头阵还不太高兴,但好歹这回听了劝,留在保护圈当中了。
队伍前进盏茶功夫,便能看到远处一片庄园,果然乌压压一片人人围拢在大门口。
待再近些,就发现这些人竟也不喧哗吵闹,就那样不声不响席地而坐,就在这样的沉默间,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弥漫开来。
而听到群马踏地的蹄声,人群中站起几个汉子来,手搭凉棚往东一张望,见数十骑气势汹汹朝这边来,不由都是面上变色。
其中一个面色黝黑、左臂包扎着布带的中年汉子焦急道:“瞧着来者不善,叫大伙儿避一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