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个结果是赵显忠主使,还是贺二老爷主使,两人都犯了士林大忌。
就在学政大人沉思之时,后堂的仵作也将验看完毕,回到堂上,望着堂上堂下,面上带了犹豫。
沈瑞站在人群之中,叹了一口气。沈全涨红了脸,望向堂上的赵显忠眼中多了愤怒。
赵显忠看着仵作模样,带着几分惊慌望向堂上旁听的“三沈”。不管是年长的沈渊、沈理,还是年少的沈瑾,都是阴沉着脸,却是缄默无言,没有阻止仵作回话的意思。
赵显忠闭上眼睛,带了几分后悔与绝望。
王守仁对仵作道:“验看结果如何,速速禀来?”
仵作之前虽有风闻,可也只是风闻,如今亲自验看结果,不免担心沈家迁怒,带了几分小心道:“逝者身上伤三十六处,背部十八处,腿部五处,肋骨四处,双臂四处,颈部一处,腹下一处,双手两处,按照逝者痕身上痕迹,生前曾受杖刑……”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与腐刑,死亡原因是缢颈而死。”
堂下不少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所谓“腐刑”是怎么回事。毕竟大明朝常见刑讯手段中,并没有腐刑。
学政大人已是怒发冲冠,忍不住拍案而起,对赵显忠怒喝:“竖子猖獗,不配为圣人门徒!”
堂下百姓也终于反应过来,“腐刑”到底是什么刑,不由得哗然。
沈海站在人群中,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只觉得沈氏一族里外的面子都没了。赵显忠凌虐士子固然会遗臭士林,沈家难道就能剩下好名声?两败俱伤。
赵显忠知晓自己避不开这个罪名,却也不敢就此认罪。这样不仅是他得罪整个士林,怕是子孙都要被牵连。他连忙跪下,道:“罪人冤枉,罪人确实心存侥幸,任由人诬告沈家三子,想要借此减轻松江被劫掠之罪责,可若说罪人故意刑讯凌辱沈家三子,罪人亦是不敢认。罪人是受了严宝文哄骗,为了取得沈家三子口供同意刑讯,如何刑讯却是罪人之前已不知晓。待到沈玲自缢,罪人才知晓内情,也想要追究此事,却是被严宝文糊弄,只当是沈家仇家就此寻仇。罪人亦是觉得不妥,才会叫人保存沈玲之遗骸,以免逝者蒙冤。”
堂上,学政大人的目光转向贺老太太母子,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杀人不过头点地,断人肢体坏人前程不算,连“腐刑”都出来了?若真是贺家幕后行事,不配为读书人。
堂下,贺老太太与贺五爷的心沉了下去。
明镜高悬(三)
要是不知道有藩王涉及其中,上岸劫掠的“倭寇”是真的倭寇,赵显忠不会这样痛快认罪,还会将能推得过错的推到严宝文头上,自己只承担个“失察”的过错,可是既有藩王涉及,他也是怕了。
有锦衣卫在,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住的,真要是不交代清楚,等着锦衣卫将自己与藩王说到一处,到时候就不是前程性命,说不得儿孙都要被拖累。
堂下百姓还在为之前“腐刑”之事震惊,赵显忠已经说到沈贺两家的纷争。他不知严家与沈家的前事,自然将严宝文针对沈家之事当成是受贺家指使,况且在沈家三子入狱后贺二老爷确实与严宝文有过往来,当时明面上的理由是为外甥沈说情,这也是沈家三子中沈身上伤处最轻的原因。
“贺二狼子野心,想要吞并沈家产业,方收买指使书童洗墨与无赖郑六诬陷沈家三子;随后贺二又假介为沈说情贿赂严宝文,为的是将案子做成铁案,还借此攀诬沈氏一族。罪人有证据,证明洗墨、郑六出首与其随后之死却与贺二有关!”赵显忠到底是为官多年,知晓此时到了关键之处,只当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不待王守仁开口审问,就自己交代了自己所掌握的证据:“郑六并非寻常醉酒溺水而亡,而是被人绑缚后坠入水中!洗墨也不是因出首主家,愧疚喝了老鼠药自尽,有两人尸体为证,两人都是贺二指使人灭口,动手的是贺二的族侄贺勉!”
到底是胆小,即便顺手推舟构陷沈家,赵显忠也做了两手准备,不仅留下沈玲的尸体,也留下了“溺水而亡“郑六与“愧疚自杀”的洗墨的的尸体。
两人的尸体并不在衙门中,而是在赵显忠一处外宅。堂堂知府,吩咐手下安排一处外宅,并不是什么难事。要真是糊涂人,也做不到知府这个位置上,有的事情乐意被手下糊弄,那是因为有好处,关键的时候他谁也不信。
正是这点谨慎,救了赵显忠一回,赵显忠俯首在地,庆幸不已。
堂上,学政大人满脸肃容,已经不去看贺氏母子。
贺五爷到底年轻,面上血色褪尽,身上不由自主的发抖。即便之前他知晓在沈家的案子上,胞兄确实不存好心、推波助澜,可也没有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贺家行事,竟然不是对沈家“落井下石”,而是沈家案子的幕后主使。那可是两条人命,而且洗墨出首的不是别人,是贺家的外甥。
贺老太太满脸愤怒,双目尽赤的瞪着王显忠,气的身体都在发抖,虽是没有开口,可意思都写在脸上,瞧着那样子,恨不得要立时追问王显忠为何诬陷自己的儿子。
之前听了赵显忠的话怀疑贺二老爷的人,眼见老人家如此反应,不免又有些犹豫。赵显忠之前为了减轻松江被劫掠的罪名,能明知不妥当的情况下诬陷沈家通倭,如今自然也能为了推却杀人罪将“杀人灭口”的事推到贺二老爷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