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伸手将这匪首双眼阖上,不管对方生前如何,如今也生了后悔之心,显然还没有坏到底,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张永看着地上尸首,有些暴躁。原本设局是想要抓人,好得口供,揭开宁王谋逆之心,可眼下匪首之死,剩下的小喽喽未必能得到有用口供。毕竟是谋逆是大罪,宁王即便暗中养贼,也不会摆明车马,将身份公之于众。能得知他身份的,应为只有匪首这一级。
张永皱眉踱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待转过身去,看到来人,张永原本暴躁的心立时平复起来,露出几分笑意,称赞来人道:“干的好!”
螳螂捕蝉(二)
来的是两个锦衣卫,中间拽着捆绑着双手的闫举人。
看着地上的尸首,闫举人变了脸色,眼中终于露出几分惧怕。
张永上前几步,抓了闫举人下巴,冷笑道:“现在晓得怕了?好大狗胆,放你走都不走,偏要找死,差点让爷爷阴沟里翻船!”
闫举人强作镇定,转过头去不看张永。
王守仁走过来,看着闫举人,道:“闫宝文,扬州人氏,父阎长荣、祖阎盛,弘治十四年举人……”
随着王守仁的讲述,闫举人脸上变得惊恐。
张永在旁听了,不由纳闷,这才到松江一日,刚知晓闫举人有嫌疑,就连生平都知晓了?随即想到沈瑞与王守仁的关系,误会是沈理之前的调查。只是这闫举人到底是自大,还是愚蠢,既是要与藩王混在一处,有不臣之心,竟然用真名实姓,连个化名都不,也太视朝廷为无物。
闫举人惊的险些魂飞魄散,忙高声道:“这位大人到底是何意?作甚抓了学生来此?既知晓学生是举人,就不该如此轻侮!”
王守仁扫了他一眼,道:“江苏学政过两日就到松江,你放心,在剥去你功名前,本钦差不会刑讯。不过为了防止罪人家属逃窜,会发文扬州知府衙门,羁押闫家满门!”
闫举人双眼喷火,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学生不过出来游幕,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要累及闫家满门?”
王守仁前几年曾在江南决断刑狱,见过的犯人多了,自然晓得闫举人此刻定是准备了一肚子辩解之词,无心与他斗口,道:“初审在松江,而后还有京城三法司,总不会冤枉了哪个。”说罢,对那两个抓人的锦衣卫道:“带下去,押入知府衙门死牢。”
“三法司”、“死牢”,直到这个时候,闫举人才真正明白到自己之前做了什么,脸上血色褪尽,牙齿颤栗,直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钦差大人……”闫举人想要摆出无辜表情,神情却比哭还难看。
旁边两个锦衣卫见王守仁转身没有继续搭理闫举人的意思,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在“吱吱呜呜”中,闫举人被拉了下去。
张永在宫里见惯市面,知晓王守仁是在故意恐吓闫举人,心中佩服不已,想起方才王守仁说起闫举人父祖,道:“那闫举人的底细,是大沈状元之前调查出来的?”
王守仁摇头道:“不是,闫姓在扬州显赫的只有一支,虽发家不过三、四代人,却是子孙繁茂。我当年在江南决断刑狱,曾审过扬州一个因风月致使的杀人案,闫家子弟正是目击证人与嫌疑人之一,因此见过那人卷宗,论起来那人应是闫举人堂弟。因闫家捐了好几个监生,举人只有一个,我倒是略有些印象。今日听沈瑞提及此人,终于对上了。”
王守仁随口一说,张永却是越发佩服,对王守仁更是敬重几分。不愧为状元之子,只这份过目不忘之才,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想到这里,张永想起当年李东阳强压着王守仁,先是硬是压了一科,随后又在下一科中将会试第三的王守仁压到二甲第七名。
“那个张氏倒是跑的快,咱家怀疑宁王在松江另有人手。”张永想起之前锦衣卫的回报,皱眉道。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没有人收留,哪里敢半夜跑出去?
王守仁想了想道:“明日城门口留意些,只要在城里,总是有迹可循。”
张永点点头,张氏破绽颇多,根据推断,现在这个多半是已经“李代桃僵”。将这个张氏抓住,说不得另有大收获。
沈家坊,五房。
僧道诵经声暂歇,灵棚已经亮着,有五房的几个近支晚辈在这里守夜。人人都有趋吉避凶之心,之前沈琦状况未明,大家生怕受连累,不敢上前。
等到沈全随着沈理回来,众人就开始观望,想着要不要亲近卖好;直到今日钦差过来,第一日就放了沈家三子,大家得了消息,都是后悔莫及。
五房主母郭氏最是刚强性子,不愿轻易麻烦别人,也不会让人随意占了便宜。五房旁支早年因沈鸿病弱,没少给郭氏使绊子,自然也就没得这边好脸。等到沈瑛中了进士,又都自诩同曾祖、同高祖的情分贴了上来,郭氏却不是耳根子软的,压根就不留情面。
直到沈琦、沈全学业相继有成,五房举家去了京城,这近支族人更是贴不上。幸而郭氏上了年岁心软,对近支堂亲也宽和许多,逢年过节亦是慰藉孤老贫寒,帮扶了不少亲戚。
可是这样一来,诸堂亲之前的躲避,就显得太没有良心。
以郭氏的脾气,要不是五房赶上沈鸿之丧,这些堂亲怕是以后连大门都不会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