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倭寇作乱,不知倭寇哪里上岸,难以追责,最后多是不了了之;要是国人作乱,杀官兵、掠百姓,就是与朝廷作对,罪名是十恶不赦中的“谋逆”,可是要株连九族,且“遇赦不赦”的大罪。沈家人牵扯进去这样的祸事中,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沈流眼见子侄懵懂,怕两人不知轻重,将此事说出去,跟两人说了厉害,听得这小兄弟两个带了惶恐不安,已经坐不稳。之前倭寇进城,两人经历家人死别,已经觉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没想到还有更要命的事情再后头。
沈理也没想到是如此关键的大事,却不后悔让沈瑞、沈全旁听,越是这个时候。既是涉及株连九族的大罪,自然更不应该遮着瞒着,否则真要罪名成立受了牵连,岂不冤枉?至于老太爷会不会判断错误,沈理想都没有想。老太爷年将九旬,耄耋之寿,就是倭乱也经过两、三回,要不是真的觉得不对劲,怎么特意留话。
“可还说了其他的?”沈理道。
沈流点点头道:“还念叨了一句,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当时我还追问来着,只是这两年老太爷多是卧床,鲜少见族中子弟,也猜不到到底是哪个。如今外头沸沸扬扬,尽是说宗房沈珺不好的,可我觉得,就算是真有内鬼,也不当出在宗房。要是论起重视家族传承来,还是数宗房。沈珺性子虽有微瑕,可这些年处理族务也是尽心尽力,并不是那等丧心病狂之人。”
正是这个缘故,七房、八房才没有人云亦云地敌视宗房。不过因现任族长沈海比不得已故老族长德高望重,七房、八房也信不住沈海,沈流才瞒下老太爷的话,直到京城回来人了才开口。
沈理环视众人,道:“到底是要命的话,先到此为止,等查出什么,再告知其他房头也来得及。”
沈流也是这个意思,其他几个都是当弟弟的,自然没有异议。
因还要去九房探望受伤的太爷,沈理就带着沈瑞、沈全告辞出来。沈理对沈全道:“家里如何,下人们有没有裹乱?可问出什么?”
兄弟齐心(五)
沈全垂头丧气道:“有二哥身边当用的管事在,倒是没人敢生乱,可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就是晓得倭寇进城前几日,二嫂先一步带了两个孩子前往杭州给蒋知府上寿,原本二哥是要同往的,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下来,让妻儿先行一步,自己定了三十的船,就是倭寇进城次日,结果没上船,就被官府拘了过去,罪名是‘通倭’,证据是二哥的一封手书,根据上面所书,是二嫂与孩子被人绑架,对方跟二哥提了条件,二哥回信里尽数答应,只求妻儿平安。上面并未说清楚什么,却成了物证,加上城门口有目击,在倭贼前看到疑似二哥的身影,这人证便也算有了。”
沈琦之妻蒋氏是原松江蒋知府族侄女与养女,去年蒋知府任满,平调为杭州知府,如今合家在杭州任上,今年正值五十整寿,才有琦二奶奶带着孩子们过去贺寿一说,不想却陷落匪徒之手,如今生死不知。
自打沈琦被拘押,一直不许人探看,二房管事银子流水般的送进去,却是连一面也见不得,自是不晓得这绑架到底是什么回事。那封绑匪送来的勒索信,也只有沈琦自己看过,连个给他作证的人都没有。因此要是追究起来,沈家有通倭嫌疑的这三个子弟,竟然是沈琦这里罪名最实,最难以脱罪。
这半天听到的消息诸多,沈理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一时不知该琢磨松江周边的千户所到底是哪方人马要财不要命敢冒充倭寇劫掠地方,还是该琢磨如此布局算计沈家是何方大仇人,沈瑞却是因郭氏与沈全的缘故,多关注沈琦几分,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焦急道:“六哥,我们还是早去府衙吧,琦二哥既是‘罪证确凿’,那剩下就该是‘畏罪自杀’!”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也没有公开审判此事,却是一味拘押,不许家属探看,这实在经不住推敲。就算赵显忠是知府,一地父母,可知府衙门可不单单只有知府一个官员,沈家是盘踞松江百年的地头蛇,可这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换不来沈家对三人的探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知府下了死令。案子未审,罪名未定,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想要这里,沈瑞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由庆幸沈鸿的晕船,否则真有万一,沈鸿夫妇哪里受得了。
沈全已经吓得瞪大眼睛,看着沈瑞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理脸色发沉,想到沈琦处境之凶险,点头道:“好,这就去府衙,少不得做一回不速之客。”
沈全依旧缓不过神来,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都觉得喘不上气来。可他亦是不敢有半点耽搁,全不顾脚步阑珊,拉着沈瑞的胳膊,脸上带了催促。
府衙就在沈家坊前街,步行不过一刻钟的事,因此三人安步当车,并没有叫车,安步当车,步履匆忙地往府衙去了。
等到了府衙门口,眼见府衙前的告示墙上也是烟熏火燎模样,大门口的墙壁上也带了斑驳,其他看着倒是如常。
只有沈瑞扫了一眼,沈理没有带帖子,直接吩咐长随上前传话。沈理前年升任詹士府左庶子,正五品,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虽只是正五品,比不上知府的正四品,却是东宫旧人,天子近臣。官衙的门房最是伶俐,即便晓得自家老爷最近躲着沈家人,却也不敢将一位状元出身的学士老爷撂在大门口,少不得恭敬地请安,自己亲自往里回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