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后果,红云如何能不怕?
“起来仔细与我说,我便当成什么都没听见。”沈瑞轻声道。
红云心里权衡利弊,挣扎了一番,到底惶恐不安,低声将沈沧这几个月的情景说了:“端午节前就昏厥了一次,中元节后就开始咳,还见了血。这旬月都是用人参顶着……太太让老爷告病,老爷不愿二哥分心,要等到二哥考完才肯……”说到最后,已经是满脸忧心。
沈瑞神色未变,一路沉默,将到正院,方道:“记得,你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红云咬了咬嘴唇,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望,低声道:“是……”
正房里,沈宅一家人都在。
沈沧与三老爷兄弟在吃茶,徐氏、三太太、玉姐儿在哄四哥儿说话。
四哥儿奶声奶气,正给大家背《三字经》,一边背,一边望向徐氏,恨不得在脑门上写着“伯娘、夸我,快夸我”。
徐氏温柔地抚摸着四哥儿的头,倒是没有吝啬赞美之词:“咱们四哥儿真聪明,背得好……”
四哥儿小脸红扑扑的,露出几分腼腆来,拉着徐氏的手道:“爹爹也聪明,文章做得好,伯娘也夸爹爹,就跟娘一样……”
大家听了这稚言稚语,都望向三老爷与三太太。
三太太带了羞臊,瞪了儿子一眼,低声道:“混说什么?”
三老爷却是不以为忤,反而带了几分激动,点头道:“好儿子,得了一句赞都还记得爹爹,真是孝顺……”
四哥儿已经扑到徐氏怀里,嗅着徐氏的衣服,欢声道:“伯娘身上好香……”
秋来风疾(五)
听了四哥的话,玉姐儿也吸了吸鼻子道:“母亲身上都是檀香味儿……”
三太太道:“定是为了瑞哥儿下场,在佛堂里待的功夫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婢子道:“二哥来了……”
沈瑞在外间去了蓑衣,才到了稍间。
玉姐儿已经站起身来,四哥儿也从徐氏怀里下来,规矩地站着。三老爷与三太太虽极疼四哥儿,可该教导的规矩却是半点不少,这也是大家子弟应有之
沈瑞见过四位亲长,随后玉姐儿带了四哥儿见过兄长。
三太太已经起身,对徐氏道:“大嫂,厨房那边早得了,我这就吩咐人传饭。”
徐氏点点头,环视众人一眼道:“许久没一家人吃饭,就摆一个桌子。”
三太太应了,出去安排人不提。
沈瑞则是坐在三老爷下首,就听三老爷道:“乡试到底与童子试不同,明儿三叔送你下场。”
沈瑞闻言,忙道:“不用劳烦三叔,让二管家送我就好。”
“那怎么行?反正我也闲着,不过早起些罢了。”三老爷道。
沈瑞道:“半夜就要起来,到时贡院进场排队又有的熬,外头的雨明儿也未必停,何苦折腾三叔?”
三老爷还要再说,沈沧开口道:“要是想去,等十一去接瑞哥儿……左右贡院离家又不远……”
“正是。三叔还是去接侄儿吧,也省的侄子不安心。”沈瑞应和道。
三老爷有些不放心道:“那瑞哥儿自己去能行么?”
沈瑞道:“三叔放心,上个月贡院没封前,侄儿与同窗过去看过,对那边也算熟了……”
京城贡院就在黄华坊,在京城内城东南,距离沈家的仁寿坊斜并不算远。那里是会试场地,也是顺天府乡试考场。
三老爷眼见如此,只好道:“那我到时去接瑞哥儿出场……”
沈瑞与三老爷说着话,眼风却一直在留心沈沧。
沈沧本就清瘦,现下更是皮包骨似,不笑的时候神情有些吓人。他的双颊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看着似健康,可又透着几分别的来。鬓角的白发,多了不少;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宽松肥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厨房送饭菜过来。
有了徐氏先前的吩咐,并未分作两桌,只摆了一个圆桌。
沈沧与徐氏在上首坐了,三老爷与沈瑞在沈沧左手边,三太太与玉姐坐在徐氏右手边,四哥儿则是在堂兄、堂姐之间坐了,由玉姐儿看顾。
在开饭前,沈沧对沈瑞道:“不要将弦儿绷得太近,明日自在从容些。你这个年纪,能下场就是历练,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沈瑞起身听了,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沈沧颇欣慰地点点头。
徐氏望向沈瑞的目光则有些复杂。
固然是将沈瑞当成亲生骨肉一般,可沈沧却是她相伴大半辈子的结发之夫
大夫已经说的清楚,沈沧是肝肺脾肾四脏器都出了毛病,已经无力回天,即便卧床休养也不过三、五个月的事,可在徐氏心中,还是存一线希望。
可是沈沧在听了大夫的结论后,并没有选择立时告假养病,而是坚持往衙门里坐衙。
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沈瑞。只要沈沧一告病,身为人子,沈瑞就只有侍疾的份,要是抛开生病的嗣父下场,那就是不孝了。
徐氏尊重丈夫的决定,可从感情上说还是难受得不行。即便不迁怒沈瑞,可也难以向往日一样亲近。
沈瑞看出徐氏的异样,垂下头来,做恭顺聆听状。
“你是个懂事稳重的孩子,我也没有旁的可啰嗦,只嘱咐你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去思量成绩如何,只要你能爱护好自己儿,健健康康出来,就是对老爷与我最大的孝顺。”徐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