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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安人到底是将古稀之年,她的手上已经散满了一块块褐色老人斑。

沈瑞并没有配合着上前,而是挑起衣角,行了大礼:“见过老安人,给老安人请安。”

张老安人含泪道:“不过是等死罢了,又哪里有什么安呢?”

想到忤逆的儿子、不孝的媳妇、心口不一的长孙,还有这两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日子,张老安人只觉得自己如泡在黄连水中,是真的伤心了。

她越想越委屈,从无声落泪,转为嚎啕大哭:“老天无眼,老天无眼,恁地磋磨我守了一辈子寡,拉扯大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为了讨那淫妇欢喜,连亲娘都丢下不要了;千疼百宠大的孙子,又一心要当孝顺儿子,只听他老子的吩咐,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对于沈瑞进来,这还是新鲜说辞;对于沈瑾来说,张老安人这已经是老调重弹了。

自打沈举人将张老安人留在松江,让沈瑾服侍,自己带了继室通房赴任,张老安人就没少抱怨。

沈瑞并没有被张老安人的痛苦渲染,反而莫名地想到院子里那只肥猫身上。那只肥猫宁愿成了流浪猫的狼狈模样,也不肯进屋子,多半是受不了这臭气了。

怪不得沈举人放心将张老安人留在松江,张老安人既瘫在床上,如今除了嚎哭,也扑腾不起别的了。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落到这样境地,换个人都要同情几分。

只是沈瑞却是见识过张老安人的无耻与自私,实生不出怜悯之情来。

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又不是过来与张老安人骨肉相亲,既是见礼也见礼,安也请了,他便望了望沈瑾。

沈瑾手脚冰凉,看着哭嚎的张老安人,想要劝又不敢劝。

之前每次张老安人哭闹,沈瑾相劝时,张老安人就要连他都加倍骂到里面“小妇养的孽种”、“黑心肝的混账”、“挤走了乖嫡孙的庶孽”都会脱口而出。虽说过后张老安人都会说自己是老了糊涂了,请长孙莫要与自己计较,可一次次跟插刀似的言语,也令沈瑾心里都是窟窿。

如今有沈瑞在,沈瑾却不愿她再用言词来凌迟自己。

如今年纪越大了,他越发明白嫡庶之别的重要。

虽说他敢对自己的良心说,当年对沈瑞并未起什么坏心,可是他怕众口铄金,怕沈瑞相信那些话。

沈瑞见沈瑾没反应,拉了拉沈瑾袖子。

沈瑾这才醒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眼沈瑞。

沈瑞低声道:“我还是走吧,惹了老人家伤怀不好……”

沈瑾眨了眨眼睛,忙点了点头,看了张老安人一眼。

张老安人正哭得来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捶着床,一边嚎哭道:“太爷走的时候我才二十五哇,二十五就守了寡……多少人劝我走一步,为了那狠心的狼崽子我都舍不得哇……”

随着沈瑾蹑手蹑脚地推出来,沈瑞忙吸了一口气。

方才在屋子里屏气,倒是憋得够呛。

一直到了前院,方听不到张老安人的嚎哭声。

沈瑾讪讪道:“老爷没带老安人去扬州,老安人心里存了怨气……老爷本是要带老安人去扬州,是大夫说老安人不宜挪动……扬州虽不算太远,可也是几百里的路,过去了又是客居,到底不比在家里便宜。”

这已经是四房家事,沈瑞无心插手,不过心里对沈瑾的同情不免又多了两

照顾病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沈举人这渣爹却都抛给沈瑾。只图自己清净,全然不怕耽搁了沈瑾课业,这自私自利的德行,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

虽这样想着,沈瑞面上依是不动神色,从荷包里掏出几张庄票来,递给沈瑾道:“这是昨儿从全三哥那里取的,瑾大哥先拿去花用……要是不够花销了,直接叫万宁去寻我……”

万宁是沈瑾身边得用的长随,打小跟着沈瑾的。

倒不是沈瑞大包大揽,圣父之心发作,而是这几百两银子不多,且沈瑾还得起。

不管沈举人如何厚着面皮接手了沈瑾的私产,那些产业依旧是沈瑾的。当年分遗产之事,是沈瑞亲自经历的,自然晓得那些产业都在沈瑾名下。沈举人能占的便宜,不过是每年出息。

多少族人看着,即便沈举人有心,也不敢真的大喇喇去侵占发妻嫁妆。毕竟孙氏不再是当年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女,有个尚书夫人为“姐姐”,还有个亲生子为二房嗣子。

莫名地,沈瑞想到沈瑾的婚事上。

这婚事未成,真是是因沈瑾的出身被嫌弃,还是因沈举人舍不得儿子的私产,才借故不给沈瑾说亲?

以沈举人爱财的德行,还真的不无这个可能……

与人为善(三)

毕竟是回松江奔丧,不是走亲访友,除了回四房一趟,又抽半日去了城外西林禅院送了些香油钱之外,沈瑞就闭门不出。

在出殡前两日,走陆路的五房鸿大老爷夫妇、械大奶奶等人也终于到了松

身为一族之长,又是八旬高寿而亡,族长太爷也算是喜丧。即便是宗房嫡支子孙,也不是个个都像沈珏这样伤心难过。

族长太爷的后事,准备的很是热闹。

死后哀荣,说的就是族长太爷了。

当年四房孙氏,不过是一房主妇,只因有沈理捧场,使得松江府官场齐动。如今族长太爷是沈氏一族之长,坐镇松江几十年的人物,前来吊祭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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