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喜轻声道:“是不是郑姨娘那里有甚不好?郑姨娘同老爷在书斋争吵,惹怒老爷被送出府之事今日在下人中已经传遍。”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又能有什么不好?”沈瑞叹气道。
沈瑾心里难受,借酒消愁,估计并不单单为郑氏,也是为沈举人昨天对他们母子的绝情。
沈瑞可看的真真的,不管是郑氏面上的巴掌印,还是沈瑾身上挨的那一脚,力道可都不轻。
沈瑞以为沈瑾既是吃了愁酒,肯定睡过去了,没想到进书房一瞧,沈瑾睁着眼睛坐在那里对着灯台走神。
沈瑾脸上泪痕已拭去,只剩下木然。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抬起头来,见是沈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她走了……”
沈瑞没有装傻地问谁走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短暂分别会早日再见的安慰话。
自晓得郑氏将张氏姊妹这件事上处理这么决绝,沈瑞便看出郑氏心生离意,会离开四房,并且感觉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凡给自己留一丝余地,郑氏都不会摆明车马同沈举人翻脸。
沈瑾只是想要与人倾诉,继续喃喃说道:“我晓得她哄我,她说等我中了举,可以去接她一道进京,以后照顾我……可她在哄我,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却只能装不知道……”
沈瑞叹气,不管郑氏到底是善是恶,可对于沈瑾却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这妾室生母在四房一日,就像世人提醒沈瑾是假嫡,实际是妾生孽庶。只有她走了,沈瑾庶出身份才会渐渐淡
这天下做母亲的,有几个能割舍下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
高飞远走(二)
沈宅,跨院。
因远行在即,需要准备的事情多,沈瑞便使人往族学请了假,没有去学里。沈瑾昨晚就直接回府学,沈瑞都没来得及与他说离开之事。
“二哥,这些冬衣得带着,可没有薄夹衣,到换季时怎好?”冬喜带了几个婢子,给沈瑞整理行装,将衣物收拾了一半,为难道。
沈瑞是入了冬后方除服,新缝衣服里最薄的也是丝绵夹衣,并没有春秋衫。可现下启程去京城,得腊月底方能到,转年就是开春。
沈瑞笑道:“金银都备足,还怕没衣裳穿?别忘了将庄票都给收拾出来给长寿,让他去钱庄兑出来。”吩咐完,想到得先去隔壁一趟,便离了跨院。
宗房客房,徐氏也正在提及钱庄。
祝允明看着眼前厚厚一叠庄票,翻了一下,一水千两面值面额,足有百十来张,不由有些傻眼:“姨母,这是多少银子?”
“十万两。”徐氏回道。
祝允明虽也出身仕宦之家,打小锦衣玉食长大,可还真是头一回见这么多庄票。也只有苏松富庶之地,钱庄底气足,才有这种大额庄票。
“姨母,这都要兑出来?”祝允明问道。
徐氏点点头道:“我前天使人去钱庄打了招呼,叫那边预备好金子。明早就要启程回苏州,今日就得先取回来。
祝允明听说要兑的是金子,不由松了一口气。
十万两银子,就是六千多斤;真要想要取回来,管拉银子的大车就要先预备七、八辆;兑换成金子,只有六百多斤则便宜许多,一辆马车就够了。不过即便是六百多斤黄金,携带也不方便,稍有不慎露出风声出,说不得就要招来匪患。
想着这一行从苏州过来,除了徐氏身边侍婢妈妈,还有几个书童小厮外,护卫男仆不过六、七人,祝允明便道:“姨母要携了这一大笔金子离开?是不是请沈家安排些人手护送?”
徐氏摇摇头道:“很不必,金子不全带走。你分作两次取了,三千两送到沈家五房,交五房大娘子收讫。剩下七千两运回来,其中五千两交由宗房大老爷收讫,余下两千两直接带这边来。我同这两家已经打好招呼,你只看着将文契收了就好。”
祝允明见徐氏已安排妥当,便带了人离了宗房,尊吩咐行事去。
徐氏坐在罗汉榻上,则有些怔忪。
当年孙氏嫁妆就是她帮着张罗置办,各种产业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两,另有两万压箱银。
虽说时下有厚嫁之风,可这份嫁妆别说是嫁到举人家,即便是嫁到高门显宦之家,也算丰厚异常。
就是徐氏自己,当年嫁妆除了家具衣物等,大头不过妆田五十顷,压箱子三千两,别院铺面四处,这在自家九姊妹中,已经是第一人。只因自家老父罢相入狱后,同僚中只有寥寥几人肯伸以援手,其中就有自己公爹一个,这才许为姻缘,又给她置了双倍于姊妹的陪嫁。
当年徐氏代孙氏置办嫁妆时,也被孙太爷的大手笔所震,以为孙太爷是顷家嫁女。直到后来管家,她才知晓同孙太爷家财比起来,孙氏嫁妆不能说是九牛一毛,可也只是小头。孙太爷在直隶留下的地产,数倍于此。这也是为何后来徐氏得了遗赠却不敢收下的原因之一。
等孙太爷故去后,依照遗赠,那些产业到了她们夫妻手中,可两人心中多有不安,总觉得亏了孙氏。可又不好明晃晃地往松江送银,银子这东西,有时候多了反而是祸根。
孙氏嫁妆,在松江本以够惹眼,只因族长太爷护着,才没人打主意。
因这个缘故,大老爷夫妇商议后,便先将孙太爷这份情记下,想着以后等孙氏有了儿女,就回报她儿女身上。正因如此,大老爷才会知晓孙氏托孤之后,明知会影响家中和睦,还定下过继嗣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