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痴到外九房,曾见过田二郎一遭,印象还不算坏。那是个略带腼腆的人,如今在宗房名下的铺子里做学徒。
道痴心中也曾疑惑,像外九房这样书香门第人家,为何不召个读书人为婿。
王宁氏说的明白:“这世上女子可‘望子成龙’、‘望孙成龙’,也不乏‘望夫成龙’的,可这世上夫贵妻荣的有几个?糟糠岂是那么好做的?寻常人家的男子显达,糟糠或许还能留着做个摆设;赘婿身份的人显达,糟糠能不能保全性命,都要看老天是否开眼。”
这才是世事洞明皆学问。
道痴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他虽早有志向,要做人上人,可并没有左右顺娘亲事的想法。
一是相信老太太的眼光,二是顺娘的性子过于柔顺,召赘上门,上面有老太太,下边有自己这个兄弟,总会让她过得舒心自在。要不然嫁出门去,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喜乐都要看他人。
想着自己到外九房不过旬月,顺娘就给自己缝了几身衣裳,她自己却依旧是两身洗得发白的旧裙,道痴便觉得自己这个做弟弟的有太多不足。
正好下午得闲,道痴便打算上街去转转,一是为顺娘添置些衣服料子,二是为小五郎买长命锁。
王宁氏会中午给他看了明日的礼,除了几块细布外,还预备了一对银手镯,并没有周岁礼中常见的长命锁。
王宁氏只说道痴是五郎的哥哥,当单独预备份礼,便塞给他银钱,让他亲自去置办长命锁。
老人家虽面上没显露什么,可道痴晓得她是避讳。毕竟她的丈夫、儿孙都是短寿,她哪里好送人长命锁。
道痴将银子又塞回王宁氏手中,给老太太看了他的荷包。
他入王府时,王老太太塞了一包碎银给他,除了开始劳烦黄锦淘换蜡烛时用了两块之外,就是后来得米茶时花了一些,剩下大多半。
道痴虽看着小大人似的,可王宁氏想着他打小养在山里,对于城里还比较陌生,便又嘱咐他去寻王琪同去。
道痴应了,心里也想要寻王琪打听打听三郎退出宗学之事,没想到刚出大门口,便见到宗房的马车。
马车上不只王琪一个,王琪与三郎联袂而至。
两人都不算外人,道痴也没有请二人下车吃茶之类的,直接上了马车,说了去银楼之事。
听他说是要买长命锁,并且明日会去十二房赴宴,王琪“哈哈”笑道:“太好了,正好哥哥明日也去。二郎回去后跟叔祖母说,无需从外头雇车,明早我过去接叔祖母与二郎。”
王三郎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我今日过来,本是怕二郎不耐烦应酬,想要劝二郎明日过去。帖子是我做主下的。”
道痴笑笑道:“我即便惫懒些,可十二房同外九房的距离又不算远,哪里就去不了?”
王三郎迟疑道:“那叔祖母那边……会不会不高兴,让二郎为难了么?”
他本是赤诚的性子,七情上脸,原本清俊的脸上,有羞愧、有愁闷、有忧虑,复杂莫辨。那个如同白纸一般纯净的少年,开始长大了。
道痴摇摇头道:“祖母不会的,我还没拿主意时,祖母便劝我去了,而且祖母明日也会过去。”
王三郎惊喜道:“真的?”
道痴笑着点点头,王琪拍了王三郎脑门一下,道:“我就说叔祖母最是通情达理,哪里会信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更不要说什么迁怒不迁怒到你头上。”
王三郎脸色通红,脸色讪讪。
道痴听着这其中像是有故事的,问道:“怎么话说?”
王琪翻了个白眼道:“还不是为族里那些风言风语,将你说成小可怜,将洪大婶说成是恶人,三郎怕叔祖母相信那些话,不让他进门,才拖了我一道过来。”
王三郎满脸羞惭,从座位起身,对着道痴做了长揖道:“二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车厢里本就逼仄,马车又在行进中,王三郎一个不稳,差点摔出车厢外。
王琪忙拉了他一把,将他按回座位上,做了个抹汗的姿势道:“吓死哥哥。要是你真跌出去,传到外头,说不定就要说你们兄弟阋墙,在马车上大战三百回合。”
他本是一句话,可王三郎这阵子见识了流言蜚语的威力,不由心里戚戚然。
道痴见状,怕他被外事所扰,分了心思,影响明年的童子试,便正色道:“三哥,不遭人嫉是庸才……伯娘与容娘姐姐之所以被众人诋毁,没有旁的缘故,不过是遭人嫉妒而已。伯娘不仅娘家显贵,又夫贵妻荣得了赦封,族中妇人能与之比肩的,屈指可数;容娘姐姐不仅出身好,人品相貌又出众,同辈的姊妹中也是翘楚。她们太过于嫉妒,才借题发挥,生出这些事端。不过是些无知妇人的村话,三哥要是记在心上,分了读书的心思,才合了她们的意。”
王三郎低头道:“我也是太太教养大的,为什么她们只诋毁姐姐,不来说我?”
道痴嗤笑道:“人性贪婪,落井下石的时候,还不忘了为以后占便宜再留一线。她们搅风搅雨,不过是嫉妒的狠了,巴不得看笑话。三哥却是少有才名,谁能保证不是王家的另一个探花老爷。若是将污水泼到三哥身上,引得三哥与族人决裂,等到三哥腾达时,她们还怎么上门来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