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老婆子是为自己么?我都七十岁,还能再说几年?我是舍不得我的大孙子小孙子……八字纯阳,是六亲不靠、年寿不久的命数,你就顾念着旁人怎么看,就不为孩子们想想?”老太太带着哭声道:“又不是不叫你养,只是远远的,别扰了家中太平。他才回来三日,三郎就见了血光,老婆子也犯了旧疾,你非要等我们有个万一,才能拿主意?”
院子里的道痴,已经不是心冷,而是心里涌出厌恶与愤怒。
他懒得再听,转身出了老太太院子。
且不说老和尚尚且在世,他在这世上并非无依无靠;就算老和尚有个万一,他也自信离了这个家,还饿不死他。
即便是有所求,也未必要赖在这里。
自己这两日,也委实可笑了些,因王三郎的烂好人所触动,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王四郎”这个身份。
实际上,就是王三郎,在一味对他好时,不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么?生怕他对这个家有什么怨愤不满,引起家里动荡,那些示好未尝没有安抚的意思。
就是王容娘,也是在拿银钱来“诱降”自己这个外来者,让自己心有所求,老老实实地做乖儿子、乖弟弟。
等回到耦院时,道痴的心绪已经平静下来。
兰草与青巧两个都在卧室收拾,寝具已经收拾妥当,剩下的不过是擦擦抹抹的差事。
见道痴这么快就回转,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没有啰嗦。
这回功夫,便听到院子门口传来小穗的声音:“青巧姐姐,兰草姐姐,快来帮我一把……”
透过纱窗,便看到小穗提着个大食盒,站在院门口。
青巧立时红了脸,小声道:“忘了这一茬了……”不待说完,便挑了帘子出去。
兰草犹豫一下,道:“四少爷,这就摆饭么?”
道痴点点头道:“嗯。”
今早的早饭,与昨早差不多,一份粥,两盘米糕,两荤两素四样小菜。
道痴就着两样素小菜,将粥与米糕吃了个干净。撂下筷子时,他脸上露出几分自嘲,看来这世上能影响自己胃口的事情还真是不多。
吃罢饭,道痴便吩咐兰草将自己的进府时的僧衣与旧鞋袜都找出来,重新换上。
虽依旧是半新不旧的灰色僧衣,可上面散发着皂角味道,鞋子也干净得不见半点尘土,显然在收起来前,衣服与鞋袜都已经洗过。
道痴看了兰草一样,从腰间摸出一把碎银子,递给兰草道:“接着,我给的赏,也不算白服侍我一场……”后边这一句却是低不可闻。
兰草只听清头一句,犹豫了一下,双手接过,道:“婢子们谢过四少爷的赏。”
道痴又从腰间摸出锭五两重的银元宝,递给兰草道:“我有事,要出城去。晚饭前,我若赶回来便罢;若是赶不回来,你就拿着这块银子去见老爷,不用多数什么,就说我留的,老爷心里有数。”
兰草浑浑噩噩的接了,看着这银元宝直迷糊,实在是不明白,这银子能做什么信物?
道痴吩咐完,便出了上房,路过书房时,他的脚步顿了顿。
若说回王家三日收获最大是什么,就是那两箱子书。道痴相信,只要自己将这两箱子书吃下,明年的童子试就差不多。
可自己既不稀罕所谓家人,这两箱子书,舍不得也只能舍弃,否则自己心里都不舒坦。
难道没有这笔记,自己就应不得试?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笑出几分笑意,西山上还有个博学不凡的老和尚,他还怕得不到指教不成……
一步一步还一步
离开王宅后,道痴并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去了观前街。昨日随王青洪去纪先生家时,曾路过这里,这条街很是繁华,道路两侧都是商铺。
当道痴过来时,商家多是才开门挂幌,街道上的客人并不多。
他记得清楚,这里有两家书店。
西山寺藏书不少,多是佛门的说,儒家的书反而有限。道痴专门过来,就是想要淘换几本四叔集注,还有八股文选编之类的书。
他这身装扮,还是比较碍眼。伙计虽没拦着他翻书,可是也不时地望一眼,而后走到账房跟前嘀嘀咕咕。
道痴的心思都在书上,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因过来前,大致要没什么书,他心里已经有数。不过,四书五经集注的版本实在不少,想要寻个合适的,还得仔细翻看。要不然随便什么都看,说不定还要被带歪了。
这时,便听到有人道:“小……小师父……”
道痴转过头,是书铺里的小伙计,手中捧着一本书,递过来道:“这本佛经,是佛诞时城里的居士印的,小师父若是找佛经,可以直接拿了去。”说到这里,不忘补充一句:“不要钱……”
见他神色中似有敬意,道痴想了想,道:“小施主是城西王家窑的?”
小伙计听了,连忙点头道:“小人正是王家窑的,十日前放假回家,曾在村长家门口听过小师父诵经。”
怪不得这小伙计如此客气,道痴想起村长曾说过,王家窑村上子弟进城的,多在王家当差或是在王家铺子里做伙计,便道:“这是王家的铺子?东家是哪一房?”
听道痴问这个,小伙计挺了挺胸脯,带了几分有荣乃焉的模样:“我们这里是城里最大的书铺,是王家宗房名下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