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望向道重的目光,已经不单单是欣慰,还有震惊。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从蛛丝马迹中,就能分析出天下大势,如此聪慧异与常人。
“南昌府是行省衙门所在,驻军数目不菲。若是所料不差,怕是领兵之人早被宁王策反。宁王若是敢动,反军数量绝对不对少。大明承平许久,地方将士那里能承受真正战火,说不得叛乱会成席卷之势。”说到这里,道痴不无担心:“若是宁王有心入住蜀中割据天下,那湖广亦不能幸免。”
他担心这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依照他看,造反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固然朱棣当年以藩王身份造反,抢了侄儿建文帝的江山,也不代表有人可以跟着效仿。
建文帝登上皇位后,先是重用儒生,施行改革,废除太祖旧例,御下宽仁,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成效却不尽人意。
没有人会感激建文帝御下宽仁,反而会觉得他行事有悖祖宗家法。
建文帝减免江南重税,后果是国库空糜。
他下令限制僧道私田,分了他们多占的土地,损害了他们的既得利益。
天下承平没多久,在藩王封土边疆,手握重兵时,建文帝开始削藩。
明明是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却闹得“天怒人怨”,而后燕王造反,多少有些顺势而为的意思。
现下天下承平已久,正德皇帝又不是昏君暴君,没有什么天怒人怨之举,宁王也不是边藩,手握数十万大军,想要推翻朝廷,可谓是痴人说梦。
“天和”既占不上,剩下的只能靠“地利”。
毕竟蒙古在关外虎视眈眈,朝廷有能力平乱,却未必能受得了持久战。
偏生南昌府无险可守,要是想要跳出生天,蜀中就是最好的选择。
老和尚闻言,思量片刻,摇了摇头道:“不会取道蜀中,蜀藩开府百五十年,经营蜀中以久,且又是出了名的亲善朝廷。宁王若是想要去蜀中,不等朝廷出兵,蜀王振臂一会,说不得就与之展开对峙之势。当是东进南直隶,欲取南京。名不正则言不顺,只有占了南京,宁王才能抬出宁献王与成祖皇帝旧约,与朝廷划江而治。”
道痴闻言,这才放下心。
虽说兵祸起,定会殃及地方百姓,可他又不是救世主。
王道洪与张真人的退避,无一不说明宁王反迹已露,朝廷却无动静。这只能说明,宁王势大,还有就是朝中有人阻塞视听。
道痴只是千里之外的小童,哪里轮得着他操心此事?
辞过老和尚,又吩咐虎头好生看寺外,道痴从山上下来。
王家的马车,早已在山下候着……
※※※
京中王宅,王三郎回来,直接去了书房寻王青洪。
“宗学七日后要进行大考……”王青洪闻言,不由皱眉。
他原打算明日带道痴去拜会族长与宗学先生,后日开始便让道痴跟着三郎去宗学读书。
在他看来,四郎已经耽搁数年,能早些就学当然是好的。
另外就是让他早出晚归,避开王崔氏与王杨氏。
当年的事情,不管是这两位谁做主,谁推波助澜,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愧对道痴数年。
王青洪不愿意让母亲与妻子再有什么不当之举,那样的话不仅冷了道痴的心,他也没法面对族中长辈。
可突然出来个宗学大考,要是道痴这个时候入学,成绩不堪,岂不是丢了十二房的脸……
访族亲,珉与瑾
王三郎虽才进宗学小半月,可是也瞧着宗学里竞争不少。同窗们,不是比出身,就是比课业,年纪不大,可也都顶着势利眼。
偏生自己的弟弟不管是出身,还是课业,都难以出彩,难免受人挑剔。
他倒不会想着庶弟会不会给自家丢脸,而是想着是弟弟在家中,同自己一样三岁开蒙,未必就不如自己。说到底,还是长辈耽误了弟弟。
他原盼着早日带弟弟去学堂,可没想到赶上大考,心下便有些踌躇,不过是担心成绩不好损了弟弟的自尊心。
王青洪的心里有些奇怪,他就是从宗学出来的,当然晓得宗学的规矩,是一季一考,现下不是大考的时候。
怎地突然要在这个时候大考,到底是为何缘故?
他一时想不出是什么,想着明日要带四郎去拜会族长与执掌宗学的亲长,便将此事先撂下,反而问起三郎课业。
王三郎道:“先生说孩儿时文尚可,并且吩咐孩儿多与六郎共勉。”说到这里,有些讪讪道:“六郎似乎并不喜孩儿,孩儿也不好过于强求。”
王六郎是王珍之弟,王琪堂兄。在王三郎回乡之前,王六郎是王家小一辈子弟最出挑的。只是十二房回乡后,王三郎入了宗学,即便不是爱出风头的,可他课业出彩,先生喜欢,赞了好几次,就引得王六郎恼恨。
王青洪本身自己少年才子出身,当初也是在宗族兄弟的嫉妒下过来,自是晓得儿子困然,道:“不必理会,四书五经与时文,该学的你都学了,让你入宗学,不过是多认识几个投契的族兄弟。等到明年下场,你就要去州学,与他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王三郎点点头,显然父子二人都没有将明年的童子试放在心上。
等到道痴回来,王青洪并未没有刻意问西山之事,王三郎却专程道耦院,正经八百地拉着道痴到书房,考校他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