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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的幸福生活

 

要不大秋我给您擗棒子,擗完了再给您包上两天,怎么样,您看地里的棒子秧都喇叭朵了,好不好?我保证跑不了。韩大邦听到这儿有些动心了,稍微寻思一会儿说,让我想想吧,要是有什么重活的话你也得来!嗯,行啊,我豁出命也会去的。老鸡见韩大邦答应帮忙了,便不再跟着他走,停下来冲着韩大邦的后背大声保证,兴奋得如同远远看见异性的一头叫驴。韩大邦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给老鸡找到活儿时慨叹,活该这小子走运。原来杨瘸子在北京的妹妹出手阔绰,一下子给他哥哥买了八个花圈,用以弥补没有见到哥哥最后一面的痛苦和遗憾。按照风俗花圈该是杨瘸子的孙子和外甥一直送到坟地,如果男孩够了的话根本用不着孙女和外甥女。虽然杨瘸子孙男对女不少,不过两三个都还没有花圈高,自然需要另找外人。韩大邦和主家提了一下老鸡,杨瘸子的大儿子一口答应,毕竟孙子是不好找的。出殡这天早晨老鸡从柴禾垛钻出来直奔杨瘸子家的伙房。大厨铁军和烧火的刘麻子对老鸡再熟悉不过了,他经常穿街过巷于村前村后,人们习惯他就像习惯一只四处觅食的野鸡。刘麻子眯缝着眼睛说,你小子真有本事,又来蹭吃了!铁军也拿他凑乐,丢给他一块煮熟的猪皮说,给,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老鸡扫了一眼猪皮上的白毛保持着自嘲的笑容,看了看盛菜的盆子,七八个盆子里放的都是炒菜,他拿起盛了米饭的碗寻思着有没有好点儿的菜。铁军不乐意了,白吃你还挑三拣四,真是没饿够你。大早上的哪有炖菜呀,真是的!老鸡一听也对,是他自己把时间搞错了,肘子和条肉是午饭才吃,现在还没做呢!老鸡拿起勺子拣肉块集中的炒菜盛了几勺,盖住白花花的米饭,坐在一截树根上扒拉起来,嘴里不时发出呼呼的声音,像狗在护食。他本来想盛第四碗的,不过铁军阻拦了,好像老鸡在吃他家的东西,叫他心疼了。他说,现在吃那么多,中午好东西你就吃不下了!老鸡一想是这么回事,还是留点儿肚子中午再吃吧。吃饱以后暂时没事,他坐在灶旁小憩。戏班子早就来了,尖锐的唢呐声在他听来像催眠曲一般。快要睡着的时候,铁军的一句话吵醒了他。他睁开眼,见铁军扬着铲子,怒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老鸡知道这个女子是邻村屠夫的妻子,不过是个半疯儿,据说是和屠夫打架后落下的毛病。像所有的精神病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吃的什么都不认识,整日游荡于乡野。家里人曾经把她关在房间里,不料她几次三番打碎玻璃,并且将自己孩子的脸挠得鲜血直流,于是屠夫也没有了办法,只能听之任之。铁军拿过老鸡用过的碗,往里盛了几勺剩饭,递给她,嘴里叨咕着,你倒不客气,伸手就来拿,还让别人吃不?妇女笨拙地捧起碗坐在地上享受起来,两只黑不溜秋的手抓起米饭和炒菜往嘴里塞。破烂的衣衫仅能遮住羞处,不过两只硕大的紫色奶头还是从千疮百孔的衣衫中探出,并且在她的动作下有节奏地颤动。老鸡的眼神粘在了上面,拔丝一样纠缠着,莫名地感到一阵口渴,他使劲儿咽了几口唾沫。葬礼队伍像一条大蟒在通往义地的黄土道上缓慢地移动,大蟒仿佛刚刚吞下比自己重好几倍的猎物,看上去臃肿不堪。锣鼓笙箫吹吹打打在前面开道,十六个人抬着的灵柩外面罩着闪光的面料,巨大的龙凤呈祥图案看上去似乎闪烁着冥界的光晕。老鸡处于蟒蛇的颈部,杨瘸子的隔辈人举着花圈和他走在一起。随着队伍的前进,哭声渐渐变得稀疏,最后能听见的只有唢呐声。和老鸡靠得最近的是杨瘸子的长孙,十五六的样子,脸上除了疲倦看不出悲哀。这段路似乎很长,老鸡拿着三只花圈,不停地倒换姿势来缓解劳累。还有少一半路快到坟地时,长孙有些不耐烦了,他对老鸡说,你干嘛来拿花圈,又不是你爷死了!老鸡假装没听见,目光茫然地投向前方。说你呢,长孙踢了老鸡一脚。韩大邦让我来拿的,老鸡迅速地小声说完这句话,好像在躲避什么,也怕别人听见似的。你管我爷叫啥?长孙调笑的兴致上来了。望着畏畏缩缩的老鸡,长孙瞪着他又喝了一句,快点说,我爷是你啥?老鸡不想惹怒这个少年,他把脑袋几乎埋进花圈了花圈里道,是我大叔。长孙晃动着手里的花圈得逞地笑起来,不对,我爷是你老太爷,拿花圈的都是孙子辈儿,我说得对不对?老鸡冲少年露出含混的笑意,他想用一个不明不白的笑蒙混过关。少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说,笑什么笑,你老太爷死了你还笑,哭,给我哭出来。见老鸡木然,他继续说,你要是能哭出来,晚上我还让你去我家吃饭,要是哭得好,我给你半瓶酒。少年信誓旦旦,老鸡一听到酒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起来,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已经记不清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反正好几年没闻过酒味了,如果不是少年提起的话,怕是永远也没机会想起酒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好像从没有过的山珍海味。可是以前这种日子明明就是有过的,他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远离这种生活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那时候每天追集卖衣服回来,妻子总会给他炒上两个菜,倒上一盅酒。天冷时还会放在锡制酒壶里烫一下,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是暖融融的。后来儿子会跑了,看到他喝酒总要朝他要,有一次老鸡用筷子蘸了一点儿碰编者按 此文为红袖审核组推荐精华。 推荐评语:被作者称之为“幸福生活”的老鸡的生活其实是卑微的。幸福,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输光了一切,再没有什么可输的。着小家伙粉红色的舌头,两条淡眉立刻皱在了一起,舌头也缩回去,紧紧地闭起嘴巴。老鸡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笑出了声,脑袋往花圈里扎得更深。少年听见笑声,非常不满,我爷爷死了你敢笑,真不是个孝顺的孩子,让爸教训教训你!说着少年狠狠地踹了老鸡一脚。老鸡身子歪了一下,笑声没断,由原来故意压制的嘿嘿向着哈哈大笑过度,结果没有哈哈几声,就成了声嘶力竭的尖细的呜咽声。当老鸡将头从花圈里拔出来时,少年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像雨后的溪流一样畅快地淌着。老鸡哭得悲楚,哭得痛快,他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发泄过了。他记得将房子和现金输给赌友的时候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记得妻子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只言片语不曾给他留下时也没有哼一声。今天的悲痛好像潮水汹涌着冲破了堤坝,漫过内心最后的陆地直至灌满身体和灵魂(如果他还有灵魂的话)。少年是说到做到的人,虽然人们都说老鸡在哭自己,可少年还是让老鸡吃过了晚饭。并且在老鸡临走时,给了他半瓶二锅头和半块没人吃的烧鸡。老鸡先是找到韩大邦,还没说话,韩大邦已开口,听说你嚎得不错,哭谁呢?想你老婆了?老鸡习惯式地笑道,多亏了您,今天还有酒喝。韩大邦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他,又扔过火柴,老鸡哆嗦着手点起来吸着。韩大邦说,别忘了你说的事儿,大秋就过来,要是不去看我不打死你!老鸡连连点头,然后转身出了杨瘸子家的大门。暮色压境,白天的暑气消了不少,知了依然唱着属于自己的歌声,单调而聒噪。村子东头的麦场上散落着若干个形状各异的麦秸垛,好像巨大的蘑菇在夜色里生长着。老鸡找到自己的窝,放下酒和烧鸡,闻着诱人的香味,满足和困倦劈头袭来。他将脑袋往垛里早就掏好的洞口蹭了蹭,闭上了眼睛。忽然妻子出现在眼前,对着他笑,儿子也走过来笑着叫他爸爸。他答应着,抚摸着儿子的头,问他们这么多年去了哪里,现在过得怎么样?妻子忽然变了一张脸,愤怒地说,你还知道惦着我们,差点儿就把我们娘俩输给别人了!说完她拉起儿子的手转身就走,老鸡追上去伸出手抓他们,却怎么也抓不到,好像他们是空气一样。情急之下,他叫了起来,别走,你们别走,两只手慌乱地捯扯。终于抓住了一只油腻腻的手,他也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原来在做梦。可是手里却真的攥着一只手,那只手里还握着鸡骨头。老鸡恍然,有人偷他的烧鸡,抬头一看却是屠夫的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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