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谁能成为你
往昔,后悔感像潮水漫过沙滩涌上心头,洗刷着我自以为是的霸气。那一刻我知道学生始终玩不过老师,和他对着干只能输到底。可我不愿就这么认输,最起码也得挽回些面子吧,我盘算着。后来几次数学课,当他提问时,明明我会的题目也不举手,就算他叫我回答,我站起来也会直截了当地说不知道,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那些题目都是每篇练习题中带有一定难度的,全班不会有几个人真正解得出来,他自然不会怪罪于我。冷战以我的失败告终,不是输给了他,而是虚荣心。想到原来在所有人面前噼里啪啦一个奔儿不打就把解题过程说得头头是道,然后他冲我微微颔首,嘴角迅速浮上迷人的笑容我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有一天举起手,找回了久违的感觉。现在想来那种感觉仿佛闹了很长时间别扭的恋人终于和好如初时难得的兴奋和幸福,无比弥足珍贵。被人宠着的确甜得有如掉进蜜罐里。胡老师彻底把我当成她的儿子来看待了,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身。她会像母亲一样蹲下来把我过长的裤腿卷起,走近我身旁把白色的衣领翻出来对我说,这样才漂亮;每每至此,我都能闻到熟悉的粉尘味,感受她枯瘦如柴的手指接触脖颈时的安详温暖,看见她头顶越来越多的银色发丝。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语言夸奖我,无所顾忌地在其他老师面前屡次提起我,任凭很多同学妒忌和羡慕。遇到下雨时她会邀请我到她家里去吃饭(她的家距离学校很近,而我需要骑车半个小时才能到家),出于羞涩每次都被我婉言谢绝,如今看来我该是让她伤心和失望的——真诚的付出而不能达到愿望所以受伤。不过她一如既往地对我关爱有佳,丝毫觉察不到失落,我看见的始终是满足的幸福笑容。我是上了师范后才得知那个秘密的。胡老师原本有过一个儿子,年龄介于两个女儿之间,不过在二年级的那个暑假溺水而亡。村里传说他就淹死在我们每天上学时必经的那条河,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每年都会有生命葬送在这条河中。人们对不幸者怜悯的同时总要避而远之,也许是害怕晦气能传染吧。然而事过境迁以后,大部分人也许都能像那个修自行车的妇女隔岸观火一般对我津津有味讲述她所知的一切。谁也不能否定胡老师对我的爱之所以浓烈直白来自她对儿子的怀念这个事实,我亦如此。而我只是在默默的享受她给我的关心和爱护,并没有理解她的心境,从来没有如儿子对待母亲那样回应过她的爱。作为平凡的生命,我显得过于幸运,没想到除了自己的母亲外还能得到另外一个人纯洁无私的母爱,也许我和那个过早离去的孩子有着相似的地方,也许真爱的本质便是毫无保留的奉献,也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存着温软纤细的神经,一旦触及便有意想不到的力量爆发,哪怕是铁石心肠的冷血者也不例外。心存爱意,生活才有美好的目标,苦难自会迎刃而解。上初一后,我的性情大变,骨子里的娴静内敛渐渐占了上风,成为中学师生眼里沉默毫不起眼的男生。与小学时活泼好动、争强好胜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坏的男孩简直判若两人。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我正像大人们所说的长大并且懂事了,我开始将所有可以用来玩耍甚至睡觉的时间交给复习题,开始喜欢向老师请教问题,习惯每天走进刘秀荣老师的办公室,有时候请教问题不过是个借口,只是为了看看她而已。她来自县城,刚从师范毕业便被分配到我们这个相对闭塞的小镇中学。那时的她美丽、时尚、开放,在我眼中,她是另外一种生活的代表,那是我不为所知的生活。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对她的丹凤眼和海藻般的长发着迷,被她的优雅举止和好闻的体香吸引。她给我讲题时我根本听不进去,一种淡淡的香味包围着我,几乎让我神志不清,虽然我做出认真听她讲解的样子,可眼神总是不听话地瞟向她修长的眉和娇小玲珑的鼻子,她的美丽让我震撼。我的数学成绩一如往常的优秀,而有了她的辅导我更加卖力,月考中一度名列前茅,让她欣喜异常,我们相处的时间也逐渐增加。有些时候,我们的谈话内容不只限于学习方面。尤其在周末给班上成绩前十名补课的时间里,气氛要比平时上课活跃得多,大家也敢于向她问一些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能够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不像那些早已步入中年甚至老年的教师与我们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记忆中那些日子多在寒冷的冬季,我们能够睡懒觉,不必像平常那样披星戴月赶到学校。每个早上,姗姗来迟的阳光爬过油漆斑驳的窗棂时,玻璃上的霜花变得稀薄,一点点化成水,安然从容的在我们不经意的注视下消逝。往往这个时候,她已经讲了好几种类型的题目,稍作休息,随意坐到我们身旁。大家穿着退色过时的防寒服围坐在炉火旁烤手或者食物,她则穿着水红色的羽绒服,白皙的手指展开放在蓝色的火苗上方。空气是暖暖的,人心也是暖融融的,方便面和蛋糕的味道渐渐扩散。她像我们的老朋友一样说着她在师范学校的趣闻以及家里好听的琐事。我忽然间问了她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老师,你有男朋友了吗?谁知她依旧落落大方,会心一笑道,你说呢?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你是不是想自己还有希望呀?她开起玩笑来真让我招架不住,我觉得耳根子一定红了,否则不会燥热得如同炙烤在炉火上。
我知道她原本有男朋友时,他们正在闹分手。是寒假过后不久,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拿着本习题集朝她的办公室走去。快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很大的说话声,而且不是一个人。我放轻脚步,趴到窗户旁,玻璃上抹了石灰,什么都看不到,只好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是一个男人没好气的声音,我舅舅已经跟石校长说好了,如果你不去的话,叫我怎么跟人家交待呢?再说了,我们一个月才见一面,你不怕别人把我拐跑了。她的声音有些讨好的味道,不怕,要跑的话也是你自愿的,我想教完这个学年再走,那帮学生已经离不开我了。男人有些气愤,呀呵,你还真把这儿的破工作当回事儿,在这里你做多好也没出头之日,况且离家这么远,耽误多少事,你想想是不是。她的声音反而坚定了,我知道这儿什么都不如城里好,可是我得把他们送到二年级呀,中途换老师对学生的影响特别大,我真的放心不下他们。学生学生,除了学生你还知道什么,你把我放哪儿了,把你自己放哪儿了。好不容易才跟人家说上话,你还不珍惜,真是的!男人抱怨着,责怪着。你别着急嘛,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一定会回去的,你再忍几个月,七月份他们毕了业我一定走。老师软声细语安慰着她的男友,我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乱糟糟的一片。放暑假的前一天中午,我再次来到刘老师的办公室。她正在吃饭,从食堂打来的米饭和青菜。穿着无袖的雪纺纱长裙,雪白的两截胳膊让我无端想起天使来,也许我心里臆想的天使跟她一样有着细腻白净的皮肤,乌黑长发,修长睫毛。我有种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至少过了今天如果还能见面的话也隔着漫长的暑假。我之所以过来完全是被感觉牵引所致,我想问她暑假过后是否继续过来,张了几次嘴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却不挑破。一边吃饭一边自顾自说起我这个人来,像对地想她,想那些鲜活生动的时光宛如破碎的水晶在我的生命长河中熠熠闪光。不过两年后我还是让她失望了,最终走进她曾生活过三年的师范学校。我记得的批语,才不管语句是否通顺思想是否明确,可谓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很轻易就能触及到作者的初衷。我记得曾经把一篇回忆童年是非的短篇拿给他看,他给的评语不多,重点给我推荐了一篇小说,是李锐的红房子。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到他的宿舍借书看,从青年文学到当代再到收获以及历年的小说月报合订本;从苏童、莫言到王小波、余华,从迟子建、王安忆到铁凝、池莉;从七十年代发黄的书页直至飘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