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路遇
四月初七,襄平府府试开考。千里之外的京师,风雨欲来。得知互市的请求被大齐天子断然拒绝,北虏南下,破关而来。登基二年、年方弱冠的大齐天子,不顾群臣阻拦御驾亲征。天光方亮,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北上。彼时,对此一无所知的张知府才敲响云板,县吏举着逢迎天子的考题巡游过整个考场,一众考生正绞尽脑汁揣测主考官出题的用意,为他们科举的,一力支持天子、强硬主战。张知府此举不过是为了博得天子的好感,哪里能想到这位年轻的天子如此冲动,开战犹嫌不够,竟然会主动御驾亲征之前叫嚣着主战的大臣,此刻想必都同他一般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们就不那么大声了若是二五十年前,大齐自然不惧北虏兵锋。然而,永昌皇帝在位二十一年,大齐江河日下,武备废驰,岂可与北虏争锋便是朝堂上强硬的主战派,也不敢担保一战必胜,更倾向于防守为主、伺机反击。天子御驾亲征固然能为军队带来士气加成,可如此就一定能挫败北虏兵锋吗张知府只能打出一个问号。隐隐感到即将被政敌扣上一顶“怂恿天子亲征”的帽子,张知府只感觉眼前一黑。但凡天子有个万一,他岂不是成了罪人之一忧心忡忡捱过一夜,次日凌晨,终于第一次收到前线传来的军情,他连忙拆信。“胜了不仅胜了,陛下率军乘胜追击,甚至亲执弓矢,杀敌数人”张知府喜出望外,“好好陛下果然英明神武”他喜不自胜地摩挲着这段文字,虽不在现场,却仿佛亲眼目睹那惊心动魄的大战。千里之外,两支军队于旷野中相遇。齐军中军营里,年轻的天子将手一挥,仿佛无形的金戈重重斩向敌军首领的头颅。于是,战鼓声起,铁马奔腾。铁蹄声如惊雷滚滚,大地沦为血肉磨盘。象征大齐天子的旗帜指引着兵锋向前。一番鏖战,兵马更少的北虏骑兵渐渐支撑不住,有了溃散的迹象,齐军衔尾而上。两军一追一逃,惊雷再响张知府心中也仿佛再响惊雷。没隔多久,又一封军情抵达,为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北虏居然玩起了佯败的兵法,齐军追击数十里,于金岭遇伏,虽不至于全军覆没,却折损了十之七八。“陛下呢陛下如何”张知府全身一激灵,颤抖着手抓住信使,神色几近癫狂。“陛下已率军退守兴安府”信使迟疑道,“城中粮草充足,足可坚守二月。”张知府长松一口气“万幸”这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当今天子登基不过二载,年不过弱冠,不仅膝下空虚,就连个同胞兄弟都没有,一旦出了事,大齐社稷必是乾坤动荡。兴安府城高墙深,易守难攻,北虏兵力不过五万,援兵一到,兴安之围顷刻可解。如此,天子的安危不必担忧他的乌纱帽,也稳稳保住了。这样想着的张知府选择性忽略了兴安府的北虏只是中军一路而已,另有东西两路军队早已绕开关口奔袭而来。一旦大齐兵力被牵制在兴安府,另外两路北虏铁骑又该如何应对地方军队都前往救援天子,万一北虏趁地方空虚来袭,百姓安危谁来保证与此同时,随着一支支去往北地的商队半途折返回府城,前线开战的消息终于传到襄平府,尽管尚不清楚前线的具体军情,可满城百姓与尚未离开的考生都被惊动。“乱得很北边现在乱得很呐”行商们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远远看见城门被破,咱们那叫一个提心吊胆,连忙调转车马,马鞭都抽断了,货物丢了也不敢捡,就怕被北虏贼兵追上丢了小命哩”“我们去的方向倒是不曾遇上北虏贼兵,可沿途遭了二次绿林劫道所以说北边乱得很,连盗匪都一茬一茬往外冒”“幸亏襄平府在大齐腹地,北虏贼兵打不到这里。”有人庆幸道,“不然兵灾一起,咱们也只能拖家带口往南边去了。我去南平府行商时,那边已经有了流民”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前线战事如此不利连南平府都有了流民”南平府是襄平府的北方屏障,二府几乎是相依相邻。既然已经有流民一路来到了南平府,接下来襄平府恐怕也要涌入不少流民。一时间,府内暗潮汹涌,人心各异。无良粮商开始囤粮,准备趁机大捞一笔;普通百姓家家闭户,随时警惕外来人员。而刚刚结束了府试的考生则反应不一,有的担心归家路上遇到危险,决定继续留在府城;有的只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归家,将消息带给家人,让大家都有所准备。谢拾无疑正是后者。徐守文甚至比他更急。毕竟谢家好歹有一家子,如今徐家却只有云氏一人而已。赵自新与王临同样打算一起归家前者虽过了府试,却丝毫不打算继续考院试,后者府试未取,继续留在府城做什么来时是师兄弟四人连同几名家属与伴当,回去时队伍中还多了一个人自然是丢了钱囊、只好搭一回顺风车的钱致徽。此外,考虑到沿途或许不太平,他们又花了些钱,搭上了一支去往泊阳县的商队。清晨时分,车队启程出了城门。此次府试二叔谢森并未跟来,只有父子二人同行。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行人分到二辆马车,紧紧坠在商队后面。父子俩与徐守文、徐守信兄弟同乘一车,徐守信与谢林轮流负责赶车,谢拾倒是也想帮忙,却被二人毫不犹豫地塞回了车厢里。徐守文还毫不客气地嘲笑他“阿拾你就别添乱了,你驾的马车咱们谁敢坐啊”
“我的驾车技术怎么就不值得信任了”谢拾郁闷地躺回车厢里,在心中同胖狸猫抱怨道,“迟早要让他们都刮目相看”要知道他可是在虚拟草原上苦练过整整一年,别说只是驾马车了,骑牛骑马骑羊骑驴,对谢拾而言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宿主只是在梦中练习过御术,其他人不信任也是正常的。]系统安抚道,[下次吧,下次找个机会,让他们刮目相看。]马车沿着官道一路行驶,放眼望去,道路两侧野草萋萋,足有人高,满目葱茏中偶尔露出几许粉白或是嫩黄与来时一般无二的景色,众人却少有欣赏的心情。归家心切的他们只顾急行赶路,几朵开得正盛的芍药躺在路中央,被车轱辘毫不留情地碾了过去,像是淌了一地深红的血。谢拾的视线情不自禁追逐着地上的“斑斑血迹”,直到马车远去,才颇为惆怅地转过头来,一抹深红在他视线中一掠而过。谢拾定睛一看,忙道“停一下。”此时赶车的正是谢林,不等他发问,就听谢拾道“爹,前面草丛里好像有人。”他话音落下,一道人影猛地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正卡在上一辆马车刚过,这一辆马车即将驶过去的时机,若非谢林得了儿子提醒及时停车,只怕会当场撞个正着。这也未免太危险了罢谢林暗呼一声“好险”,满面不豫地看过去,却见突然蹿出来的是个灰头土脸、衣衫染血,明显比自家儿子还矮半个头的小孩,脸上还印着黑一道白一道的泪痕。谢林怒气顿消,心肠软了一截。灰头土脸的小孩一瘸一拐起身,声音哑得厉害“救、救命,求你们救救我娘”说着,小孩二话不说就要下跪,一只手却猛地抓住那截瘦弱的胳膊,将之稳稳扶住不知何时跳下马车的谢拾用飞快的语速开口“你娘在哪我们这就去。”小孩闻声抬头,瞬间愣住。谢拾忍不住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朝对方来时的草丛方向走“是那边吗”回过神来的小孩连忙点头徐守文兄弟俩也跟着下了马车,二人一起走到草丛中,就见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妇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奄奄一息。衣衫倒是不曾染血,也没有明显的外伤。一行人中既无医者,也没带什么伤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旁边一只手却突然扯了扯谢拾的衣袖,那小孩凑了过来。谢拾低头对上一双期盼的眼睛。“我、我娘是饿晕的。”许是方才谢拾第一个答应救人,这孩子看上去对他极为信赖。谢拾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并未甩开那只瘦弱的小手,甚至反手将之轻轻握住。他转头看向徐守信“徐大哥,麻烦你帮忙把人抱到马车上。”“好嘞”徐守信干惯了体力活,抱一个人轻轻松松,二话没说就将人从地上抱起来。此时,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钱致徽几人还以为马车骤停是出了什么事,下来一问才知原来是救了一对母子。他们顿时放心地重新上了马车。“都说北边兵乱,近日已有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