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头一次两相比较,郑叔蘅亦倏然有了些莫名的念头。
如贺云铮所说,如果自己不仅仅只是个不争不抢的世家子弟,而是借着家族势力、靠着自己努力再往上多爬一点,甚至高出他父亲郑阁老的位置,他与相思……是否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艰难?
虽然如今他也逐渐看开,与李相思之间再无可能,可生在世家,他的人生中或许还会出现很多个相思——
若是一直只作个游手好闲的简单闲差,往后再碰到相似的哪怕一件小事,他是不是也都要听命于家族,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呢?
哪怕老头子如今更看好郑雪澄,可他到底也是郑家的儿子,他还有母家要照拂,不可能真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老头子和郑雪澄身上。
郑雪澄那日替他挨了一下,已经够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贺云铮为自己如此莽撞开始有些迟疑的时候,郑叔蘅点点头:
“好。”
贺云铮倏然松口气,下一刻,郑叔蘅放下杯子:“我同你一起。”
文成武就,货与帝王。
哪怕如今已迟了许久,但为自己谋一份前程,也为身边的人争一口气,他日家族父兄,乃至相思……他也想努力做到不负。
贺云铮怔然片刻,随即扬唇点点头,与郑叔蘅郑重碰了杯热茶。
惊春
颐和宫中, 久病不曾不出面的太后终于缓过神来。
听着宫人们汇报晋王连日来的些许动作,她宛若老了十几岁的面容不住浮出一抹冷意:
“荒唐!”
宫人们被打翻在地的暖手炉吓得伏地发抖,瑟瑟不敢抬头, 又让太后忍不住哀戚起了那陪了自己多年的瑾嬷嬷。
“秦恒啊秦恒, 不该杀的你为个洛嘉大动干戈, 该杀的你又为了洛嘉刚愎自用, 如今竟叫圣人都看出了你的意图, 拿捏着那小侍卫给你添堵, 你这心性……终究还是不如你父亲啊!”
宫人们哪敢附和这般言辞, 哆哆嗦嗦只敢求着太后息怒, 保重凤体!
太后猛拍桌案:“保重不得了, 不将这祸害弄走, 他的心思不熄,扰乱正事, 我心不宁!”
她深吸口气:“去,召大理女使觐见。”
临近年关, 郡主别院里的氛围却比之从前更为冷清了些。
虞焕之刚因为汇报不当, 惹了郡主一顿骂, 出来后和刘召唉声叹气:“贺云铮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刘召看了他一眼:“做事仔细些, 遣你与那些学子走动走动, 你险些暴露踪迹,哪怕贺云铮回来哄得住郡主,这骂你也还是得挨。”
虞焕之悻悻挠头:“这不是, 太久没干过这等事了,业务不够熟练么?”
“罢了, ”刘召摆摆手,往曦照阁的方向看了眼, “近来不要在郡主面前提贺云铮。”
虞焕之一惊:“怎得,郡主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不是都冲冠一怒连挑两家么?”
刘召面色颇有几分无奈,叹着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贺云铮那小子……”
那小子?
贺云铮那条小忠犬,还能做出什么对不住郡主的事儿不成?
没等刘召说完,赵琦从外匆匆大步迈进院子:“洛嘉!洛嘉你快出来!”
刘召面色一凛,赶忙迎上:“郡主正在曦照阁中,王妃何事?”
赵琦一看是刘召,心中先定了定神,边往曦照阁冲去边回头对他说道:“礼部替大理国王子发了请帖,邀洛嘉去赴宴!哪有这么简单,你们快想想对策!”
这次可不是女眷间的寒暄照面,而是以着对方王子的名义!
按捺至今,到底还是没忍住。
虞焕之眼睁睁看着刘召被王妃急火朝天带走,到底没听完,贺云铮到底对郡主怎么了啊!
有没有人管管他的好奇心啊!
腊月十八,越发严寒,晴朗了数日的天也重新飘起小雪。
郡主的车驾不敢行快,由一队侍卫快走着护送,车轱辘在长街上留下几行长长的压痕。
洛嘉揭开车帘,遥遥看见天地青白,江雪澹澹,本该是热闹的年关,却因这这样的天气略显清冷。
今日赴宴的只有她与段珏两人,按着段珏的喜好,将地点定在了曲江水榭的高台暖阁上。
洛嘉妆容精致,唇红眸艳,裹着件厚厚的银白色长氅,毛领柔软雍容,将这冬装的美人衬得越发鬓发腻理,纤穠中度。
此等大事,鲜少离府的刘召也一道出门陪同了,谦卑的老奴抬着手扶郡主下车,暗暗观察了眼,果然在郡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
“您仔细着台阶。”刘召尽心尽力道。
洛嘉点点头,目光流转在高楼街角,低声吩咐:“看好了四周围,特别是暖阁下的水域——”
“老奴省得,人手已经布置好了,一旦发生意外,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救起您与王子,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夸大失态。”
刘召轻而迅速地接过话,将落水搅和两人清白的可能坚决杜绝。
洛嘉颔首,却不知为何,蓦然想起半年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端午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