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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

 

像电影情节一样的经历,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回忆起来就像站在上帝视角看旁人的故事,又会忽然在一个瞬间意识到其中的人是自己。

那种恐惧、疼痛、绝望和后怕就会马上把她拉扯进2017年那辆恶臭闷热的面包车里。

八月中旬,十三岁的盛也从夏令营回家,因为舅舅出轨而崩溃的舅妈拿擀面杖把盛也打得鼻青脸肿,直到她打累才停下,然后让盛也跪在擀面杖上,没说跪多久。

那个时候的哥哥已经变得不爱笑也很少有生气,除了眼神仍旧桀骜,半点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

十一岁的安冉拉他起来,他甩开手,撑在地上缓慢地站直往外面走,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然后越来越快跑起来,像要去杀人的风。

她追上去,不敢打车怕错过他,只好跟在后面拼尽全力地跑,那是她过过最热的夏天,汗像水一样流,空气都是臭的,衣服黏在身上妨碍她的速度。

跑了很久,其实早就看不见盛也的背影,但她还是过桥朝护城河跑去,落日在身后即将沉河。

河边的店都有着五颜六色的招牌,看不见大门在哪里,偶尔有零星一些打扮潮流的人站在外面东张西望,看到安冉就像没看到一样,继续低头发消息。

头发被汗浸湿成一绺一绺的,终于在一家叫“长台商务会所”的楼外面,看到坐在街沿上抽烟的盛也。

他很不熟练,吸一口不会吐,把自己呛到,剧烈咳嗽,越咳烟越往肺里呛,最后咳得弯腰看不清脸。

河面波光粼粼的余晖像镜子闪烁,也像刀尖锋利,在这个夏天傍晚酝酿意外。

安冉走近,才发现哥哥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脸上是呆滞的惊恐,眼睛闭不上,直直盯着虚空,那一点桀骜也没有了。

她害怕极了:“哥哥,你怎么了,我们回家吧…”

盛也“呕”地一下吐出来,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吐的都是酸水,安冉吓坏了要去买水,盛也拉住她,垂着的头无力摇了摇,跌跌撞撞往前走,安冉的手悬在半空,恨自己不是大人,什么也解决不了。

这时对面两个中年男人视线在盛也和安冉身上来回扫射,然后看向“长台商务会所”招牌,正下方站着的安冉,两个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发动破旧的面包车。

感同身受的痛苦让安冉一直含着呼吸,迟迟落不下,突然被一具满是汗臭横肉的身躯捂住嘴,强硬地抓住她往面包车里拖。

”别动,老实点。“

这是——

绑架!

呼吸岔了气,瞳孔大叫,盛也的背影越来越远。

四周霓虹灯闪烁,却偏偏照不到这一间高端商务会所的门口,河面什么也映不出,那些揽客的人只当没看到,就连太阳也装瞎。

安冉拼命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顾不得捂住自己口鼻的手心是如何肮脏作呕,下颌挣脱得几乎脱臼。

“我操你妈!”

可她刚跑了太久,四肢酸软无力,绑架她的男人掰过她的手腕,痛得撕心裂肺,却喊不出声,她只能看见车门在她眼前一点点关上,一点点抹杀掉盛也的背影。

“你动静太大了。”

前面开车的人递过来一张胶布,不满道。

后面的男人立马粘住她的嘴,开始在她身上缠绳子,手脚绑在一起,根本动弹不得:“这女娃儿咬人痛得很,差点就让她喊出来了。”

“唔——”

安冉还想试图自救,旁边的人一巴掌扇过来,鼻血哗地流出来,脸颊火辣辣的疼,头晕得抬不起来。

前面的人道:“下手别太重,品相不错能卖高点。”

“放心吧哥。”那人将安冉拽到地上,额头碰到车门把手,一下撞出一个大包。

安冉哭不出声,只有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继续流,脚臭味直往她鼻子里钻,呕吐物到嗓子眼又吞回去,浑身又痛又麻木,快没有知觉。

两个男人各自嚼一颗槟榔,面包车轰隆启动,刚驶出去前面的男人啐了口唾沫:“我操!”

安冉晃着此刻看东西重影的眼睛,看见二十米开外拦在前方的盛也。

“开过去!!”后座的男人大喊。

面包骤然提速撞向盛也,安冉反射性闭上眼偏过头,那口分叉的气突然消失,等待宣判。

“哈哈哈,我就说——妈的!”

旁边的男人突然话锋一转,车速猛地降下来,停了。

安冉睁开眼,前方没有鲜红一片,已经开过了,哥哥呢?!

她看见旁边的男人气势汹汹拿起一把刀推开车门,嘴里骂道:“他娘的不知好歹,敢给老子拖车!”

很快,盛也便被刀抵着推上车,哥哥的手肿起来在流血,衣服鞋全都被磨成破烂,就几秒钟,盛也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好地。

拖车?哥哥刚刚是用手抓住车门,被面包车活生生拖行了这么远吗!

来不及多想,她本能地扑上去保护哥哥,男人以为安冉要反抗,条件反射举起手中的刀,盛也见刀直冲安冉的心脏,飞快挡在安冉面前,侧颈抵住刀口,四个人都愣住了。

血。

很多血。

盛也脖子的大动脉流出大汩大汩的血,瞬间染红衣服和坐垫。

两个男人也懵了,他们是人贩子不是杀人犯。

少年瘦弱的脊背把安冉挡得严严实实,一只手捂住出血的伤口,侧过头安慰她:“别怕。”

空气顿时流通,血腥味冲淡炎热和沤臭,哪怕她知道也许不能得救,可她已经遇见了英雄。

“哥,这…”

“慌什么,”前座的男人踩油门加速,绕进小巷子,想横穿护城河,“死就死了,没死就卖两个。”

安冉一听发出“呜呜”的抗议,后座的男人被她吵得心烦想一脚踹过来,被浑身是血的盛也一个眼神震住。

十几岁的男孩,流了这么多血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说实在的,他心里也有些怵。

三人正僵持,车子突然急刹,后排的人没系安全带往前栽,安冉被绳子捆住无法借力,盛也用身体护住她,撞上车顶。

“怎么回——”

后座的男人话没说完,车底“嘭”地一声,爆胎了。

“前面突然多了一道路障,”开车的男人面色不善,从后视镜往后看,提醒道,“强子,后面来人了。”

安冉冒出头从车窗看出去,五六个男人吊儿郎当走近,为首的是个穿风衣的男人,脸上横亘一道疤,从左颧骨一直到右脸颊,手指抠住小刀的刀把转圈,“咻——”地一下又扔过来扎破另一边的车胎。

她迷茫地看向盛也,他也不像认识的样子。

“哥,好像是五爷的人。”

前面的男人还没开口,车窗被刀疤脸叩响,刀尖对着窗玻璃,大有不开窗就砸碎的意思。

强子硬着头皮摇下车窗:“水…水哥好,五爷还好吧…”

“呵,”水哥哼笑一声,向旁边的白色头发青年使了个眼色,将刀尖对准强子,“你们兄弟俩做生意做到我们五爷地盘上来了?”

前座的男人下车试探问道:“这护城河右边不一直是——”

“是什么是,”水哥调转刀口,“五爷新开的长台会所,你们敢在门口绑人?砸场子是吧。”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您看怎么办?”

两个中年男人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对晚辈低声下气觉得羞耻,就怕自己说错话活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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