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赵二
赵婶从门缝里露出半只眼睛,明显是对谈择说话,但是眼睛一直盯着段需和:“你进来,他不行。”
段需和一直承受这种恶意的目光,已经快要习惯这种感觉了。
谈择微微侧过身,把段需和挡在了后面。
“婶,他是城里来的作家,来采访的。”
虽然路上已经跟谈择对过口供了,但是真的听见他撒谎的时候,段需和还是非常惊讶。
毕竟他以为谈择嫉恶如仇,是不肯帮他骗人的。
赵婶赶狗一样摆手:“什么七家,八家的,你们走吧,都走。”
谈择摊开手,段需和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道具递上,一本作文簿,卡住了赵婶关门的动作。
段需和:“我已经采访过谈月梨了!月梨,您知道吧,她把家里的困难都告诉我,我有可能会写进书里,为了表示感谢,我会提供帮助,嗯,钱,我会给钱。”
赵婶抓过那个作文簿捏在手里,本来就松垮的装订线差点被拽断,她根本听不进去段需和的话:“都不认识,写的什么?”
谈择:“他想问赵二几句话,然后就给钱赵二看病。”
段需和跟他打配合,拿出钱包就要掏钱,把一碟红票往外拿,谈择却把他的手压了下去,然后只抽出了一张,递给赵婶。
赵婶揉搓了几下,举起来仔细看了半天,又把段需和从头顶看到脚跟。
好不容易,她说:“进来,不要乱动。”
段需和终于跨过这道木门,里面的场景让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因为这个院子居然和谈家的院子长得一模一样,堆满了要扔不扔到东西,难道这里每户人家的院子都是同一个样子吗。
赵婶从从屋子里面搬了一把椅子出来,又匆匆进去,段需和想她待客居然还挺客气:“您别忙了!”
他把椅子搬到更空一些的地方,给谈择先坐。
谈择拒绝了:“移回去。”
赵婶再次出来的动作很慢,她扶着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驮着他。
段需和没有做好准备,就这么看到赵二了,他比段需和想象中高很多,并且太瘦,薄薄一层皮包着骨头,简直像一只人形的竹节虫,皮肤苍白到有些发灰,上面还有许多不均匀的斑点。
他在看到院子里有其他人之后迅速推开了赵婶,他可以自己走路,虽然有些吃力,还是凭自己的力量坐到了那把椅子上。他很迟钝地转动着眼球,说:“你好。”
段需和死死地咬着嘴唇,良久才回应,只打完招呼,他就猛地背过身去。
谈择走过去,看到他捂着脸在哭,泪水手掌之间滴落。
赵婶和赵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歪着身子,神色呆滞地等他,好像因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什么都不感受。
段需和不是一个足够专业的采访者,他先问了赵二几个基础的问题,什么时候出生的,病是怎么得的,又如何看病。
赵二说是父亲赵达把他从山下捡来的,原本就没爹没娘本来跟着师父学手艺,生病了刀都拿不动就被赶出来了,赵达把他带了回来。医院去了,医生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病,让他去大医院,去不起,后来一个老中医开了点药,每天喝,不见好,但是也没有更坏,这就已经可以了。
段需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赵二脸上干瘪的皮肤,谈择按住了他的手。
赵婶像突然惊醒一样冲过来,恨恨盯着段需和要碰她儿子的手。她儿子太虚弱太来之不易了,她不允许出现闪失。
段需和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于失态,他换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你身上,有没有胎记?”赵二想了一会儿说:“有的,肚子上。”
段需和大声重复:“肚子上?”
门突然被重重推开,随着风一起飘进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腥气,血和油混在一起的味道,熏得段需和头晕恶心。
赵大回来了,他是一个敦实的胖子,硕大的脸盘子上有一对硕大的眼睛,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使得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珠看起来就要瞪出来一样,手上提了红线系着的半扇猪脸,也睁着那死不瞑目的眼。
“谁在我家!”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跟打雷一样,吓得段需和震了一震,左右观察,还是走到了谈择旁边。
“赵叔。”谈择担下了责任,没有把段需和拎出来,只说,“来问赵二点事。”
“呵呵,来问……”赵达耸起颧骨大笑着,他抽出腰上别的杀猪刀,在谈择脸上比画,“我儿子都快死了!有什么要问他的?”
段需和都怕那刀划到脸,但谈择居然一步都没有后退,就像面前的不过是一张纸片:“就走了。”
“滚!”
赵达粗着脖子喊。
赵婶不太同意,喃喃地说:“给钱,说好的钱。”
段需和干脆把整个钱包都给了她,谈择已经往门口走了,段需和害怕他丢下自己,快走两步,自己都没意识到紧紧抓住了谈择的手,好在谈择没有甩开他。
在门关上之前,段需和回头看了一眼,赵二垂着头坐在那里,像一个瞎了眼的聋子。
他出神了好久才发现谈择在跟他说话。
“钱包都留在那里了没事?”
段需和:“哦,没事,里面就那些现金。”
当然那个钱包就值现金的好几倍,但赵婶应该不会知道。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还抓着谈择的手,赶紧放开了:“对不起!”“没事。”谈择活动了一下手腕。
“你还帮着我撒谎,真的多谢你了。”
谈择:“如果真的说你是找小孩,恐怕他们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吧,会怀疑买的人肯定撒谎。现在赵二都亲口跟你说了,他的父母已经死了。”
段需和情绪有些激动:“他那个时候还那么小,万一他记错了,或者人贩子给他洗脑呢!你也听到了,他肚子上有胎记!我弟弟也有,这是他先说出来的,同样在肚子上有胎记的可能性多小,他绝对……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段然。”
谈择没有说话。
段需和又默默地流下眼泪。
谈择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又怎么了。”
段需和擦了把脸:“如果在家的话,这个病可能早就看好了,拖了这么久,落下病根也说不定,我还,还不能现在把他带走,我怕被砍。他还说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他要自己煮药,他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要自己煮药。”
看到赵二的现状,段需和还重在思考应对的办法,但是听到细节之处的困难,更让他无法忍受,赵二承受的苦难化成具象,段需和光是想想心都要碎了。
谈择不理解。
每天有那么多人在生病,有方子能活下来就很好了,老赵夫妇掏空了钱都给儿子看病,还在家里照顾他,已经是好得像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怎么会有人因为弟弟要煮药就为他哭。
谈择:“哭什么,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谈月梨要是自己药都不会烧,我就把她扔到后山去。”
段需和泪眼中瞪着他:“你不会的!不要这么说,给小孩听到了多伤心。我知道,月梨也会做很多事,这样的小孩很厉害,但是……但是然然是我的弟弟,我们明明有能力照顾他。我只希望他得到最好的,永远都幸福。”
这样说就像谈家对不起谈月梨一样,谈择质疑他:“你有能力吗,是家里有能力吧,你连冷水都受不了。”
段需和窘迫地脸上一红:“什么,月梨都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