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上)
半个月前的漫展上认识了恋恋,许知乐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职业的原因,他现实中也没什么朋友,像是海蓝蓝那样原本是线上,后来发现是同城的,都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哎!小童你挡着我了,让让!”
“九号!‘红宝石’房的客人点你,快点去。”
“什么时候才轮到我被富哥看上啊……”
“想那么多!不被玩大了肚子一脚踢走就不错了!”
脂粉味浓郁的小化妆间里有男有女,挤在一起对镜摆弄自己,化妆品和衣服散落得到处都是。
这家ktv叫红颜k歌阁,名字取得赤裸裸的,实际也赤裸裸的,许知乐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他真正的工作是在这里。
ktv陪酒,见不得光的职业,虽然也不是人人都必须卖个彻底,但几乎没有人会拒绝。哪怕一开始坚定不移,最后基本还是会半推半就。
恋恋似乎是晚修刚下课,给他发了一张拿着奶茶的自拍。
其实她长得真的很好看,s的妆容浓得太过了,反而当时没太大感觉,直到她主动给他分享了日常照片,许知乐才开始感叹,有些孩子就是命好,不仅家里富裕,还天生丽质,似乎读的也是省重点高中,跟他压根不是一路人。
他回了个双眼发光的扭曲熊猫头表情包,又夸赞了几句彩虹屁,才赶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收回包里,再把包锁进更衣间里的员工保险柜里。
他这个月业绩不怎么好,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人太无聊了,照他们经理说的就是,除了一张还不错的脸、不吵也不闹的性格,就没有别的优点了,不会来事,完全留不住客人。
“一会阿林去‘祖母绿’房,你也跟着去,帮他挡点酒,知道吗?”挺着啤酒肚的肥胖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时还摸了一把他的屁股。
他叫高永超,除了爱揩油,其实人还不错,会像这样给他塞一些额外的活,免得他连基本的底薪都混不上。
祖母绿房里是一群中年男,闲谈之间知道了他们是it行业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借着加班的名义来嫖妓。
许知乐不喜欢这样的人,也做不到像阿林那样忍着恶心投怀送抱,几个小时过得十分煎熬,只能各种借口给自己灌酒,灌醉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各种事情也好接受了,算是完成了经理交代的任务。
撑着酸软的腿回到更衣间,换掉了那身又紧又薄的制服,他一下就变了个样。松软的、平平无奇的黑山短发,刘海略长,盖住了一点眼睛,显得很乖,像是哪来的大学生。
许知乐从包里拿出手机,毫不意外,恋恋给他发的消息足足有113条。
她简直像是在写报告一样,把日常生活一点一点掰碎了跟他说。
什么语文作业的古诗太难背、数学作业的题明明她都会了还要重复解一样的题型、宿管太凶、舍友半夜打电话吵人、甚至她们楼层的厕所不知道被哪个女生的卫生巾给堵着了,只能迎着冷风去其他楼层上厕所,气死她了。
读这些消息的时候,许知乐感觉自己就像到了其他世界里,想起了自己的高中生活,经常察觉不到的傻笑,之前还被同事指出来,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怎么可能,恋恋这样的女生,跟他的交集只不过是巧合。她以后会喜欢别的动画,有很多男生可以让她分享生活日常,只是暂时、幸运地选择了他而已。
逐个回完她的消息,趁她还没有新一轮的轰炸,许知乐退出了她的聊天框,点进了备注为“妹妹”的消息界面。
不是什么赛博亲戚,是他的亲妹妹许知音,现在上初二,成绩好得异常,简直不像是他们家的孩子。不仅如此,她还擅长拉大提琴,据说是难得一见的天赋,用他爸爸的话来说,就是天降紫微星了。
可是紫微星也难过金钱关,许知音发来的消息就是“哥!我没钱换琴弦了!”配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兔子表情包。
她学音乐也是碰巧,当时他们家做小生意还没破产,陪朋友家的孩子去挑钢琴,结果许知音看上了大提琴,试了试,就这么一练练到了现在。
许知乐敲下回复:“多少钱?我先转你一百,过几天发了工资再多给你一些行不行?”
他切出微信钱包,发现里面只剩下一百三了,转给许知音之后这几天怕是只能吃超市临期的面包了,还要再求房东缓两天房租才行。
刚给她转完钱,他妈妈正好发来语音消息。
“乐乐啊,你妹妹要是找你要钱,你别理她!那琴弦我看着挺好的,她就叫着要换,就一个物件咋能那么娇贵呢?你在大城市过得也不容易,多留点钱给自己啊!”
他本来都按在了语音回复上,想了想还是松了手,免得被她听出来什么。转而打字道:“没关系的,我相信知音不会乱要钱的,我这里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大概是正好在手机前,妈妈的语音回得可快了:“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胃不好少吃刺激的!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了!上次你说你们经理对你很好,妈妈就放心了!”
许知乐压下心中的情绪,答了个短的“没问题,别担心。”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是做什么的,当然也包括家人。他原本是学艺术的,所以对他们的说法是他在外包公司画画,图都不能发出来,忙得没时间画自己的作品。幸好他们周围没什么人懂这个,这才一直没被戳破。
从红颜k歌阁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快入冬了,深夜的冷风吹得脸皮疼,许知乐裹紧了一点围巾。还好是大城市,即使是这个点也能买到宵夜,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可怜的钱包余额,就决定回家把那带过期的泡面煮了填一填肚子算了。
许知乐住的地方在老城区的城中村里,离ktv不远,走个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他租的地方是一栋两层小楼,房东住在一楼,特地在外面做了单独的楼梯上二楼。廉价的铁楼梯被他踩得嘎吱嘎吱响,有时候他都会幻想万一他就这么摔死了,恐怕会给房东一家造成不小的麻烦吧。
原本他应该是和另一个同事合租的,可是最近他有了大老板,搬去其他地方了,一时间找不到新的租客,就暂时独占了这里。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油烟和湿气的味道。面积很小,东西不多但显得十分拥挤。墙壁斑驳的涂料脱落,露出原本的水泥来,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这是唯一的光源。
一张简陋的桌子靠着墙边,上面堆放着杂物,角落里还有一个破旧的沙发,沙发套已经烂了,露出黄色的的海绵内胆,再加上摇摇欲坠的铁床,这就是全部家具了。
透过唯一的小窗户可以看到一片拥挤的矮房,几乎都熄灯了,好像一片深色的海底,难以呼吸。
放好了东西,许知乐先去洗了个澡,花了不少时间。前室友留下的沐浴露用完了,兑了水摇晃了半天才勉强撑过今天,明天还得去买,他一边算着钱,一边开了火烧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三年,还是四年?他不想算了。过期的泡面汤尝起来有点发苦,他不敢喝,只吃了面,希望明天不要拉肚子,那就干不成活了。
翻开手机,没有新的消息了,也是,正常人这个点都该睡了,也就海蓝蓝这个作息颠倒的家伙偶尔会邀请他一起打游戏,但他上周说自己总算交到了女朋友,要从良了,许知乐就失去了这个固定的深夜朋友。
前室友努力勾搭上了大老板,海蓝蓝到处撩妹终于有了女朋友,都不用说朋友圈里的其他同学了,所有人都在努力生活,在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