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疼痛
超空间航道内部与世隔绝,不分昼夜。为了保持生活的规律性,舰船内的三餐和熄灯时间表都延续着进入航道前的安排。
对于不午睡的唐安来说,刚才的小睡没有让他神清气爽,疲惫像是游完泳上岸时穿在身上的湿衣服无法甩脱,还有那个梦……
唐安路过走廊里的一扇扇舷窗,窗外一片漆黑,玻璃反光映出他的身影。
那个梦,让他想起了,原来他也曾经是个拥有鲜活情绪的人。
正因为曾经拥有过,所以他才希望从外界重新得到它们。
唐安的眼前又闪过哨兵窒息流泪的样子,那个晚上,他差点就把时文柏杀了。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晃了晃,指尖微动,回味着金色发丝的触感,和摸猫时感受到的柔软细腻并不相似,沾上汗水后,湿润、聚成一缕缕的、从发根开始逐渐变凉,意外地像被血水浸润的猫毛。
那只猫和他亲近,是因为他会给它喂猫粮,时文柏缠着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愿意给他向导素。
如果那只猫也有时文柏那样的生命力,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但哨兵的精神力状况很差,好像也活不久了吧?
唐安停下脚步,摘下面具,扭头和舷窗玻璃上的自己对视。
这副表情,意外地和他幼时在温室的玻璃外墙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不讨母亲喜爱,也守不住自己喜爱的朋友的阿多尼斯,抱着猫的尸体跪坐在地上,从没离开。
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他已经不再怕黑、不再害怕大海,拥有了令人仰望的成就和地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却在今天因为一个梦又难过起来。
唐安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宁愿自己别对过去有这么清晰的记忆。
他好像总是和短命的东西扯上关系,果然,上次他就应该直接把时文柏杀掉的。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
——“老板~”
一道声音穿过黑暗,进入唐安的耳中。
这让他想起在集市上第一次邂逅时文柏。
唐安回头,哨兵已经迅速地小跑到了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臂,把纸袋放在了他的手上。
从油纸袋里隐约飘出了熟悉的香味,烘烤的余温将唐安的掌心捂热。
很暖和,让人不想放手。
“刚烤好的?”唐安问。
“嗯。”时文柏说,“热的比冷的香。你的饼干不是吃完了嘛,我就问了问,正好还有现成的面团。”
哨兵被嘴里的西柚糖酸得直流口水,又不舍得吐出来,只能吞咽几下,草草将它塞到口腔侧面,继续为自己刚才的离去解释道:“我就是去看看厨房里都备了什么食材,嘿嘿,这么多天了,我也想点几个喜欢的菜吃吃~”
唐安只觉得掌心的温度越发炽热,垂眸看了眼手上的纸袋,应了一声。
出发前他备足了食材,时文柏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那一会儿,”哨兵点了点架在嘴角的纸棒,小声道,“吃饭的时候……您能不能帮我调整下感知?”
时文柏的状态比之前好一点,但还是个不能调用精神力的病患,偏偏他正馋口味重的菜肴,只靠他自己,多半是吃不上的。
和简单的屏蔽不同,五感相关的调整都是精细活,其中最废精神的就是味觉和嗅觉。连医疗向导都会让自己负责的病患直接吃哨兵饭——只有食材本味和极少量调味的简单烹饪法烹煮出的食物,而不是选择为病患进行五感调整。
唐安立刻就反应过来,时文柏是想用饼干“贿赂”他。
他已经很累了,有点想把手里的饼干袋子甩在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身上。
盯着时文柏的笑容看了几秒后,唐安确实把袋子甩了过去,不过还没有打中时文柏的脸,就被哨兵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嘶——!”
时文柏被烫得两只手轮流抛接着袋子,反复几次才抓住了开口处。
翻折住的袋口变得松动,万幸,饼干没有掉出来。
他抬起手想吹吹手心,手到了嘴边动作却一愣,“你烫到没?”
向导不像哨兵这么五感敏锐,但唐安看着细皮嫩肉的,别真给烫伤了。
时文柏担忧地抓住唐安的手腕抬起,看到了掌心中央明显的一片深粉色。
唐安也看到了手上烫出的印子。
明明刚才一直拿着那包饼干的时候,除了热没有其他的感觉,等到它离开了,手心才感受到一阵阵深入肌理的疼痛。
没有起水泡,疼痛的程度和幻肢痛也没得比,唐安的语气没变,“你知道烫还往我手里塞?”
“不是,我、没注意到,我是有错……”
时文柏啧了一声,咬紧嘴里的硬糖,拽着唐安的手腕就往休息室走,“你被烫了不会撒手吗?”
哨兵脸上关切的表情看着挺真实的,唐安顺着他的力道跟着往前走。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时文柏把饼干袋子放在茶几上,拉着他走进浴室,打开洗手盆的水龙头,把他的手掌按在水池里泡着。
镜子里映出哨兵匆忙的背影,他看到时文柏跑到回书桌附近,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挑挑拣拣,选出了一支药膏,然后又回到了浴室里。
“老板,你的运气不错,我的烫伤膏没过期。”
时文柏说这话的时候尾调上扬,似乎有些得意。
唐安不太理解他的情绪转换是怎么做到如此迅速的,“你很爱照顾人?”
“啊?”
唐安拔掉水池塞子,用干净的毛巾擦干手,手心还有些异物感,不过不疼了。
“上次帮我按腿,这次也是……你很喜欢照顾别人的感觉?”
“呃……可能……?”
时文柏一时语塞,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对策,朝唐安抛了个做作的媚眼,“但我肯定不是人人都照顾的。”
他抢在向导答复前拆开烫伤膏的包装,挤了一点在指腹上,托着唐安的手掌就准备往上涂。
药物和溶剂的气味钻进向导的鼻腔,唐安嫌弃地看了眼它,往回收手,“不用了,已经不疼了。”
时文柏被他扯了个踉跄也没松手,唐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哨兵把难闻的药膏涂在了他的手心。
“时文柏,你故意拿这么难闻的药来折磨我?”
“这不就是标准的药品吗,哪还有‘好闻’的版本。”
时文柏屏息把软膏涂抹均匀,“我这个哨兵还没嫌它味道大呢,你再忍忍呗,风干了味道就散了。”
像是怕向导会立刻把药冲洗掉,他还刻意弯下腰往涂了药的位置吹气,让它快点风干。
西柚糖的味道和苦味混在一起,几次之后,完全盖过了药的味道。
时文柏又往前凑了点,嗅闻了几下,确认药味已经消失,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还盯着向导的掌心,那一片红肿只留下浅淡的印子,思绪流转,他抬眸道:“对不起,是我好心办坏事了,但看在我照顾您的份上,您也帮帮我,好不好?”
唐安知道时文柏还惦记着一会儿吃饭的事。
他觉得有点好笑,哨兵很少主动在他面前低声下气,这是态度最诚恳的一次,竟然是为了吃饭吗?
他的食指落在了时文柏的脖子上,感受到与指尖接触的喉结正在颤抖,几秒后,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回到原位。
唐安的手才在冷水里泡完,指尖的温度还没回升,时文柏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