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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从透着蒙蒙灰白的窗口望出去,屋脊上、甬道上、庭院里白茫茫一片,视野里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舒梵的呼吸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不敢看他,只听到自己一声又一声纷乱的心跳声。

像一首打破了节奏正慌乱找回旋律的乐曲。

“你很害怕朕吗?”半晌,皇帝平静地开口。

“奴婢不敢。”

“说实话。”他的声线平寂到近乎冷漠,神色毫不动摇。

舒梵心里微微提起,过一会儿道:“有一点。”

“为何?”虽是这样问,语气不易察觉地缓和了一些。

只是,舒梵心里紧张,那一刻没有注意到。

在她犹豫着要怎么说时,皇帝似是想明白了,笑一笑道:“你还是在怪朕当日乘人之危。”

他虽然是在笑,语气里毫无温度。

帝王心术,最是难测,舒梵只觉得一颗心好似在油里烹炸,连呼吸都滞塞艰难,老半晌出一句:“奴婢没有,当日是陛下救了奴婢性命,奴婢感恩戴德。”

“这话不尽不实。”他倒是没有生气,神色淡然地看她半晌,又转而平静望向殿门外。

舒梵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微微颤了颤。

“还说你不害怕,手都冷成这样。”他没什么预兆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又倏然松开了。

除了指尖残留的那一点温度,舒梵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梵娘,你我认识多久了?”半晌,皇帝开口。

屋内的安息香没有催人心静的效果,反而徒增了一丝烦躁,舒梵垂着眸不敢抬,心里乱做一团,万千思绪好似都被缠裹在茧子中。可皇帝问话,怎么能不回答?

她只好茫然地说:“四年。”

“是啊,四年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认,抛却帝王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他生得是极好看的,凤眼修眉,气度不凡,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有无尽心事,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但其实见面的次数不多,身份是这样的天壤之别,他平时又忙,十天半个月见上一次都感觉陌生得很。

这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后来竟然阴差阳错有了团宝。

舒梵不了解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每每和他共处,只觉得茫然惶惶得很。

又怕说多错多,便一应谨小慎微。

其实她和母亲生活时、和师父一道闯荡江湖的时候挺自在开朗的,后来到了京城,虽说是在自己家,和寄人篱下也没什么差别。

卫敬恒一直偏袒柳姨娘和卫文漪,又因她未婚生子和不愿和裴鸿轩复合的事再次迁怒她。

她只能搬了出来,一个人讨生活。

虽然衣食不缺,一直过得如无根浮萍,毫无归属感。

其实她好想回到云州陪阿娘和舅舅,可云州毗邻党项又有征北军节度使坐镇,局势动荡,俨然割据自成一局,从长安通往云州道路艰难险阻,实在不是她和团宝两人可以安全抵达的。

而且,她也不放心孩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长大。

屋外的风愈大,不知不觉已经入夜,殿门口的五色垂帘被扬起又落下,伶仃作响不断。

两个小太监低眉顺目地守在门口,偶尔朝内殿望一眼,时辰已过,皇帝却没叫晚膳,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个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不自觉看向另一个。

舒梵没有为难人的爱好,不着痕迹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你饿了?”他冁然,“是朕倏忽了。”

起身抬手,双掌在空中互击了一下,殿门外伺候的人听到示意忙赶了进来,有的侍奉茶水,有的侍奉更衣,还有的去传了晚膳。

皇帝不好口腹之欲,饮食也非常简单,今天却破天荒叫人多上了几个菜,且都是长安权贵圈子里盛行的菜肴。

“这道樱桃酪清甜甘香,入口顺滑,你尝尝。”他略略抬手。

下面立刻有人上前替她布箸。

舒梵尝了一口,确实不错,甜而不腻,很合她的口味。

“喜欢吗?喜欢多吃点儿。”他难得这么温和。

舒梵默默吃着,一顿饭却吃得如坐针毡。

跟皇帝同案而食,换了举国上下任何人,恐怕都会和她一样,甚至还不如她。

李玄胤吃得不多,吃完便搁了筷子在一旁看着她吃。

舒梵吃了会儿就再难吃下去了,也放下筷子说她吃饱了。

“真吃饱了?”他轻勾唇角。

舒梵硬着头皮点头。

他挥挥手让人将菜肴撤了,之后便扔下她去一旁处理公务了。

舒梵待在那边实在无所适从,只好拿了幡布擦拭桌椅,顺道将花瓶里的鲜花换了庭院里盛放的红梅。

这几天大寒,红梅在这样的季节里更是幽香扑鼻,没多久殿内便满室馨香,沁人心脾。

“你倒是挺有巧思。”

身后蓦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回头,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站到了她身后,舒梵手里的幡布掉落在地。

她忙告罪将之拾起,下意识捏在手心紧了紧。

李玄胤看出她的紧张:“想回去?”

舒梵咬了下唇:“今晚不是奴婢当值。”

他听出了那点儿不对付,只是笑了笑,放松地往塌上一坐,手拍一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舒梵只好坐下。

这样近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刚刚书写完还未散去的墨香味环绕着她,挥之不去,让她心跳不由加快,不自在得很。

其实他有一双很勾人的眼睛,只是,大多时候不笑,看着疏懒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她不知道他要跟她说什么,但和他并肩而坐已经给了她极大的心理压力。

“舒儿,朕封你为后可好?”冷不防他说了这样一句,语气清淡,却如石破天惊。

皇帝没有妃嫔,更因和太后不和,他掌权后、太后为了避嫌也从来不插手他的私事,后宫便一直空置着。

哪有纳人便一跃封后的道理?

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要盯着她,不止是后宫,还有前朝。

舒梵忙拿出他尚在孝期的理由搪塞。

皇帝听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舒梵就觉得自己那点儿小九九都被他看穿了。

是啊,孝期虽说是三年,但历朝也没有满打满算三年守满的,都是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过去的,如今只剩下一年期限,这理由实在有些站不住脚。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舒梵有种——自以为憋了个大招实则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见她沉默,他又微侧凝望着她,灼灼的目光看得她极不自在。

分明是这样静谧,却好似蕴着旋涡,有一种说不出的灼热,一点也不掩饰他的欲望。

那种志在必得的眼神,舒梵只在他下令诛杀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残党时见过。

后来,那帮人果然被他赶尽杀绝。

可他待李玄风和李玄澈又是极好的,可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舒梵其实很害怕这种性格强烈又极端的人,这会儿更不敢乱动。

他目光探究地看了她半晌,笑了笑,又平静地移开:“算了,不逗你了,你走吧。”

舒梵如蒙大赦,甚至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就快步朝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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