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
午间闲适,明亮日光从树叶缝隙洒落,在荫凉处映出蝴蝶光斑,片刻就被锦靴踩碎。
来人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额头的白布未拆,平添几分羸弱,一身青白云绉纱道袍,颈戴金项圈,腰间系着条翠色宫绦,细绳末端系着几个玉坠子,宽袖大襟,衣摆长至脚踝,随着走动扬起,便显得随性飘逸。
若被不熟悉的人瞧见,实在难认出这是他人口中的桀骜纨绔,反倒像是因身体薄弱多病,而久居清净山院,只能借书解闷的世家人。
“我一猜便知是你,”盛拾月眼睛一弯,便笑着开口。
风吹树叶,发出萧萧响声,地上的光斑也跟着摇晃。
大抵是因为对方是小孩的缘故,盛拾月声音变得温和,弯腰解释道:“那日我意外昏迷,醒来时你已经被人带走,所以没能找到你。”
那小孩没说话,隻仰头看向她额头。
“与你无关,是别人伤的,”盛拾月未多说,隻挥手驱赶左右仆从。
虽然府中都是信得过的仆从,也都知晓盛拾月那日受伤的事,可盛拾月依旧不想让旁人知道太多。
随着脚步声消失,盛拾月带着小孩不紧不慢往前。
相对于风光霁月的盛拾月,那小孩极瘦弱,隻穿着麻布短打,露出的胳膊小腿都有伤疤,在苍白肤色下格外狰狞,稚嫩的面容姣好,小小年纪就有了寡言的冷漠感。
盛拾月瞧了她一会,从第一回见面到现在,这小孩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
盛拾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就仰头看她一眼,表示自己听见了,但仍没有回答,若不是盛拾月听过她开口说话,这会都要误会对方是个哑巴了。
“他们说你闹着要找我,”盛拾月等不到答案,索性继续问道:“你不想回家吗?其他人都已将住址告知捕快,不日就会有人送他们回家。”
盛拾月话语一转:“如果不记得的话,可让他们帮你张贴告示,等你父母来寻你。”
不知家住何处的小孩不少,只能磕磕绊绊说出个模糊印象,让众人帮忙推断,可眼前人既能在那种情况下,悄悄磨出石刃,且不被守卫发现,必然是有些小聪明的,怎么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小女孩抿了抿唇,像是不想说的模样。
盛拾月也不生气,昨日就听他们说过,这小女孩就是这样,只要一问到这些就开始装哑巴,就是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她平日里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小祖宗,哪里会哄别人?
更别说一个像哑巴似的小孩。
可正当盛拾月束手无策之时,耳边却响起稚声。
“他们不会来寻我,我是被卖掉的。”
盛拾月一愣,再看对方,虽只有七八岁,可提起这事时,却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没有太大起伏,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这模样……
有些像宁清歌。
盛拾月眉头一皱,沉封在记忆深处、被灰尘掩盖的画面骤然浮现,可待她细看时,又消失散开,不留一丝线索,只有一股莫名感受盘旋在心头。
她也曾和宁清歌有过这样的对话?
是在宫中?还是她说的更早以前?
盛拾月试图回忆,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再说眼下不适合回忆,盛拾月只能暂时压下疑惑,再看那小女孩,许是以为盛拾月扯到伤口,所以皱眉恍惚,脸上多了一丝担忧。
盛拾月瞧着好笑,说起自己还面无表情,怎么看见她疼就担忧起来?再想这人在石室中,询问是否会救其他孩子的模样,她心里多了一丝考虑。
可盛拾月并未第一时间提起,反而抬手揉了揉对方脑袋,视线一转,便落在湖边木船上,便道:“想划船吗?小孩。”
孟清心家的那个侄女,可是最喜欢来她这儿划船了,一玩就是一个下午,只是盛拾月嫌那孩子太吵闹,很少允许孟清心带过来。
闻言,那小女孩果然眼睛一亮。
盛拾月便笑,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她随意招了招手,守在湖畔的护卫就拉起麻绳,将木船拽到岸边。
因是临时起意的缘故,船上未铺软布绸缎,只有另一人快步离开,端了些瓜果糕点过来。
盛拾月等他们折腾完,才伸手向对方,道:“走吧。”
小女孩见状,将一直垂落在侧的手松开,将紧攥在手心的石头放进衣衫里,再抬手牵住对方。
盛拾月眉毛一挑,窥见石头一角,居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石刃,竟一直留到现在?
她牵着对方的手,便大步跨上木船。
待坐好之后,仆从朝船尾用力一踹,木船便悠悠滑出,另一边池岸的仆从瞧见,便拽起系在船头的麻绳,木船便不紧不慢地往前。
木船左右,有荷花、荷叶晃动,幽幽送来清香,将暑气驱赶,隻余一片舒适的宁静。
盛拾月好些日子没过来,眼下也顾不得只有一块软垫靠在身后,没骨头似的往船中半躺。
对面的小孩反倒坐得笔直端正。
盛拾月抬眼一瞟,便觉得这孩子更像宁清歌了。
待到清净处,木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