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
“小九来了?”她好似才注意到盛拾月,淡淡语气分辨不出情绪。
而盛拾月则又一次喊道:“是,儿臣盛九来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
对面人又不开口,视线落在盛拾月身上,浑浊眼珠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而盛拾月双腿膝盖发酸,却一直强撑着自己,不往旁边倒。
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母皇向来不喜她,自阿娘离世后,她们两人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面,离宫后更甚,非必要,盛拾月从不进宫。
而这一次被召进宫的原因,她心里也清楚,这些日子做得太过,已让母皇心生不悦。
今日怕是很难脱身。
额头抵着的砖石传来阵阵冰凉,盛拾月跪得恍惚,倒想起她母皇的生平。
这位大梁如今的帝王——盛黎书,一个极传奇人物的生平。
她母妃出身低微,只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走了天大的运才被选中,入宫三年未被宠幸,最后还是在离京避暑的途中意外得了青睐,幸运怀了皇嗣。
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先帝皇嗣繁盛,机敏聪慧者众多,甚至有一女八岁就得大儒赏识,收为弟子,而太子更是文武兼备,贤德表明,才十六岁就能监国执政,深得先帝喜爱。
可成也如此,败也因此,都是才华横溢之人,怎甘心居于人下?
于是,几位皇嗣联手,以一场兖州贪污案将太子拉下储位,而此刻的盛黎书,甚至连争皇位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冷眼旁观。
当时的先帝已年老,虽有心,却无力阻止,以至于皇嗣相争,血脉相残,朝廷后期一片混乱,全国四分五裂,社稷险些不稳。
料谁也没想到,盛黎书会在此刻出手,将将门叶家、世族宁家纳入麾下,以强有力的姿态挤入朝廷,将摇摇欲坠的大梁收入囊中。
而盛黎书即位之后,励精图治,以宁家为相,辅助朝政,封叶家为兵马大将军,北击匈奴,南退蛮族,将原本四分五裂的大梁变作元凤盛世,占得史书中一页。
只是不知是否是年老的缘故,这几年的圣上性情越发多变,喜怒无常,朝政上也不如曾经勤勉敏锐,甚至有些听不进劝言,固执己见。
盛拾月思绪一偏,又想起方才窥见的书页一角,像是炼丹之术。
圣上也信这些了?
她不是早年还下令禁止,斥方术为骗术,不允他们在市面上贩卖丹药、替人卜卦吗?
如今竟也瞧起此类书,不知往后还会发生什么……
先帝晚年也是沉迷炼丹,才让诸位皇嗣得了机会,历史会重演吗?
宫殿中的砖石不知从何处开采,分明还是盛夏,却块块如寒冰,从相贴处传来缕缕寒气,一直往骨头里钻,像是有虫蚁攀爬在上头,反反覆复啃咬一般。
盛拾月面色逐渐青白,长时间地跪俯,让血不断往脑子里涌,眼前冒起金星,已无暇再想其他。
前头又传来声响,是侍从见时间不早,上前询问是否要用膳。
盛黎书随意答应了声,却不提盛拾月,好像又一次将她忘记,于是众人好像真将盛拾月忽略,人来人往间,抬脚落步,不曾碰到对方半片衣角,完全绕过她。
盛黎书既上位以来,便力戒奢侈、躬行节约,且年老后不喜荤腥,担心夜间积食,故而午膳十分简单,只有一碗碧粳粥,几碟小菜,置于罗汉床的矮桌上。
碗筷轻敲,米香涌动,片刻便填满整片空间。
盛拾月早些时候就料到有这一遭,当今圣上罚她的法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顾及着小姨,也不敢对她太过分,只能这样。
于是在之前穿衣的空隙间,盛拾月就塞了半碗粥几块糕点,出来时,怀里还被曲黎装了块饼,故而她现在还能勉强撑住。
额间汗水滴落入砖缝,日光倾斜,斜插在瓷瓶的花枝娇艳,在木格窗上留下淡淡一抹影子,被风一吹,就摇晃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盛拾月意识已模糊不清,隻晓得之前的碗筷都被撤下许久,而后才听见盛黎书开口。
“你这几日倒是威风的很。”
她语气不定,分不清其中情绪,却莫名让人心中发寒。
盛拾月抿了抿唇,借疼痛清醒一瞬,干哑的嗓子挤出话语:“母皇……”
盛黎书根本不在意她要说什么,也不听她解释,隻道:“许家幼子断了腿,屈家老三如今还在昏迷不醒。”
她冷呵了声,继续说:“若朕再不喊你过来,你还想再做些什么?”
这样说起来,盛拾月也算厉害,本朝三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她一个不差,在几日内全招惹个遍,望前人看后人,恐怕也就只有她盛拾月能如此大胆,实乃千古纨绔之最。
盛拾月张了张嘴,却隻憋出一个:“小九不敢。”
但心里却忍不住犯起嘀咕,若要硬扯,她这几日最大的过错,应是倚翠楼那一遭,圣上却一字不提,反倒只是其他。
“朕看你也没什么不敢的,”盛黎书声音嘲讽。
盛拾月直到现在也不曾抬起起头,无比熟练地开口:“小九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