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
这话刚出口,吉小红就后悔了。果然,吉霄听完一脸苍白,抱着手上的东西就跑。
人奔出门把脚踏车都骑走,吉小红才反应过来。心急火燎想去追人,先被不知何时在她身后哭成泪人的吉然拉住。
转头看到儿子的眼泪,吉小红更气了:“哭什么哭!”
小男孩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边抹泪一边跟她说:“姐姐没有打架……”
“你知道什么?!”
“我看到的!”吉然抽泣着说,“是外公打她,吃饭的时候姐姐让他别再喝酒,他就打她了……姐姐还让我不要说……”
这下吉小红彻底怔在原地。然后,她突然有了某种假设:
她父亲吉祥这个人,喝多之后从来都是要动手的。打老婆,打孩子。后来程洁以死相逼,他才戒的酒。
她怎么忘了呢。
脑海空白的片刻,人已衝进里屋。对方锁起了门,吉小红找钥匙开锁。进去一把扯掉挂帘,就见男人醺然地抱着一瓶不知何时偷藏的酒。
吉小红彻底被激怒,问他是不是吃饭时打了吉霄?
喝醉的人一脸痴愚,点点头。还醉言醉语说来,小红,你也喝。
吉小红一把抢过男人手中的酒。“她什么都没做错,你凭什么打她?!”
“我是她阿爷,管教她怎么了?”
老爷子说着骂骂咧咧,上手就要夺酒。吉小红怒火攻心,酒瓶子一摔,扼住面前人,将他一把摁回床上。
这个曾经雄壮伟岸的男人,曾经一大声说话都能令她发颤的男人,现在什么都不是。被酒精掏空,被疾病啃噬,被他自己的懦弱彻底压倒,在她手下如一摊软泥。被她用大拇指抵住喉咙,男人才终于有些剧烈的神情。一脸震怒,却无力反抗。
“你老了,你病了。我可以打你,我甚至可以杀了你!”她双眼血红地对手底下的病弱说,“但我没有。我不仅没有,还跑上跑下帮你治病……所以你明白吗?我不动手,不是因为我不能,而是因为我跟你不一样!跟吉成龙不一样!我不想当畜生!”
这么说完,吉小红松开指节,对着自己的父亲流下眼泪:
“你打吉成龙的女儿,下去怎么见他?怎么见我妈?你还有没有哪怕一丝良心啊,吉祥?!”
老爷子缓过气来,一阵干咳。透过枯涸苍老、布着一层乌白的双眼,他看向吉小红,就像死亡本身透过黑洞朝她投来凝睇。吉小红心内绝望,对着洞中的死魂灵喊:
“说吧,你是选我们?还是选酒?选对程洁,吉成龙有交代,还是选酒?!选活着,还是选酒?!!”
男人混浊已久的目光终于对焦。攒集起一丝生机,他就又开始找回作为父亲的威严:
“你滚……”他虚弱地出声,“吉小红,你滚……”
吉小红心如死灰地出来。
从里屋到堂面,几步路啊。转过背就能发现的事,她没发现。
是喝多了酒就打吗?被打了几次?从何时开始?
吉霄从来不说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刻意忽视,告诉自己别去看,
别因为同情,就转向那个孩子。
现在该去找人了。吉小红想。音像店,是吗?要不要也拿上菜刀?
刚想到这,电话作响。她本不想理,但最终还是走到座机旁,抱着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希望拿起听筒。
然后,她听到方丽春的声音。
吉小红打车赶往女人告诉她的住址。
很多年前的冬天,雾雨迷蒙。吉成龙带回来一个女婴,不知年纪,没有姓名。吉成龙说,那是他的孩子。谁知道是不是。
很烦厌,但吉霄还是在这个家留下来了。
后来就知道她一定是这家的人,因为无论跟哥哥还是自己,吉霄都长得很像。这孩子命不好,只有一个父亲在,却不如不在。
吉霄读书晚,长得高。但在学校被欺负的原因一定不是这个,她知道。毕竟侄女的遭遇她都曾经历过,因为哥哥吉成龙。就连母亲程洁对她们说的话都一样:
“谁先打你,你都要还手。”
吉成龙这个疯子,从小就是她的噩梦。可实际上他很胆小。当瘪三都是其中最没出息的,却敢搞出人命。
赔罪很严肃。一开始每年都去。全家人都去。肯定要这样,一条命啊。别人家的儿子也是儿子。
但是到第三年,死者家属要他们别去了。尤其别带吉霄去,没用的。
“我儿子是瘪三,是混帐,但他也不该被你儿子杀。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们,一辈子都诅咒。所以别再来了,你们来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顺心。知道吗,每次看到你们,我都觉得自己的旧伤口又被人捅一刀。”
遗属这番话吉小红一直记得。在那时,她就曾看向身旁一同去的小侄女,心想这孩子,什么都没做错,却又什么都错了。
同情早就产生,在很多年前,对着一个生来就被云雾所困的人。但她知道,她不能选择她。
说起人生的选择,有两个令吉小红记忆深刻:
第一个当然是卖身。那么短的时间,债主又逼得狠厉,她拿不出钱。父母也没有,父母的钱都给老大了。丈夫那边老人离世,兄弟能接济的都接济过。